董卓在渑池大肆招揽流寇,势力如同滚雪球般膨胀,虽然内部隐患重重,但那黑云压城般的兵势,依旧给洛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西凉军活动范围的扩大,尤其是小股部队开始尝试绕过函谷关正面,渗透袭扰,使得洛阳西面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告急的文书和逃难而来的百姓,不断将恐慌的情绪带入这座帝国都城。
对于董卓而言,仅仅依靠这些新附的乌合之众和零星的袭扰,并不能真正打破僵局,撼动洛阳的根本。
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依旧是那柄他曾寄予厚望、却最终被刘辩牢牢握在手中的利刃——吕布,以及吕布麾下那支日渐精锐的翊军。
若能得吕布倒戈,洛阳门户洞开,则大事可定!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董卓的心,让他寝食难安。
离间之计虽一度受挫,但董卓和李儒并未完全死心。
尤其是在吕布与丁原矛盾日益表面化的当下,他们认为机会依然存在,只是需要更巧妙、更隐蔽的手段,以及……更诱人的筹码。
这一日,渑池大营侧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由新附流寇驻扎的营区内,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商贩打扮的中年人。
他自称是来自河东的皮货商,姓张,因战乱滞留在此,想用手中剩余的皮货换些粮食。
守卫的流寇见其衣着普通,货物也确是一些寻常皮子,并未过多盘查,便放他入了营区。
这“张姓商人”在营区内看似漫无目的地转悠,与几个小头目搭讪,用皮子换了些粗粮,眼神却不时瞟向营区中央那顶稍大一些的帐篷。
那里住着的是这伙流寇名义上的首领,一个名叫胡才的原黄巾小帅,如今带着几百号人投在了李傕麾下。
傍晚时分,“张商人”瞅准一个机会,凑近了胡才的帐篷,对守卫低声道:“劳烦通报胡头领,故人李肃,特来拜访。”
守卫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将李肃引了进去。
帐篷内颇为简陋,胡才正就着豆大的油灯光亮,擦拭着一把环首刀。
他年约三旬,面色黝黑,眼角有一道刀疤,显得颇为凶悍。
见李肃进来,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道:“李肃?俺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故人。”
李肃笑了笑,自顾自地在胡才对面的一个木箱上坐下,压低声音道:“胡头领自然不认得在下。但在下却认得头领,更知道头领如今在这西凉军中,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胡才眼神一厉,手中动作停下,盯着李肃:“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肃好整以暇地道,“只是替头领觉得不值。
想当初头领在黑山时,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却要受那些西凉老卒的鸟气,粮饷被克扣,弟兄们动辄被打骂,稍有反抗便是人头落地……这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话显然戳到了胡才的痛处。他投靠西凉军本就是权宜之计,来了之后确实处处受排挤,前几日他手下几个弟兄因口角被李傕砍了头,更是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他冷哼一声:“哼,俺老胡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到底是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李肃见火候已到,不再绕圈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在下李肃,乃董将军麾下参军。今日冒险前来,是奉董将军之命,给胡头领指一条明路,也是给头领一个……报仇雪恨、荣华富贵的机会!”
“董将军?”胡才瞳孔微缩,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你想让俺做什么?”他虽然对西凉军不满,但董卓的凶名他还是忌惮的。
“此事不难,且于头领有百利而无一害。”李肃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只需头领借这营盘之便,替董将军与洛阳城中一人,暗中传递几次消息即可。”
“传递消息?给谁?”
“温侯,吕布。”
“吕布?!”胡才吃了一惊,“他不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吗?董将军还想招揽他?”
吕布受封温侯、与皇帝“兄弟”相称的消息,早已传开,胡才也有所耳闻。
李肃阴恻恻地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吕布与那丁原势同水火,心中岂无怨气?董将军愿再给他一次机会,许下的条件,远超那小皇帝所能给予!
只要胡头领能设法将董将军的亲笔信和安全联络的渠道,送到吕布手中,便是大功一件!
事成之后,董将军保举头领为校尉,独立领军,钱粮女子,享用不尽!总好过在此受那李傕的腌臜气!”
胡才心动了。校尉之职,独立领军,这对他这种草寇出身的人来说,诱惑太大了。而且只是传递消息,风险看似不大。
他沉吟片刻,问道:“如何传递?那吕布深居简出,戒备森严,俺如何能接触到他?”
李肃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递给胡才:“具体方法,皆在信中。
头领只需找个可靠的心腹,扮作寻常百姓,混入洛阳,按照信中指示,于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留下暗号,自会有人接应,将信物转呈吕布。
此事需绝对保密,若泄露半分,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胡才接过蜡丸,感觉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是他未来的前程。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好!这事,俺干了!不过,董将军答应俺的……”
“放心!”李肃拍胸脯保证,“董将军一言九鼎!只要消息送到,让吕布知晓董将军的诚意和条件,无论他最终是否应允,头领的功劳,董将军都记下了!”
两人又密议了一些细节,李肃便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流寇营区,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数日后,洛阳城南市。
一个穿着破旧葛衣、看起来像是乡下老农的人,蹲在一个卖陶器的摊位前,磨磨蹭蹭地挑选着,眼神却不时瞟向街对面的一棵大槐树。
按照李肃的指示,他需要在今日午时,将一块特定的半片玉佩,塞进槐树底部的一个树洞里。
这老农便是胡才的心腹,名叫王三,为人机警,对胡才忠心耿耿。
眼看午时将至,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王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行动,忽然,旁边传来一阵呵斥声。
“站住!偷东西的小贼!往哪里跑!”
只见一个半大孩子手里抓着个胡饼,拼命往前跑,身后一个胖乎乎的店主气喘吁吁地追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孩子慌不择路,竟直直地朝着王三撞了过来。
王三下意识地一躲,那孩子收势不及,一下子撞在了旁边的陶器摊上,哗啦一声,摊子上好几个陶罐被撞倒在地,摔得粉碎。
摊主顿时急了,一把抓住那孩子:“小兔崽子!你赔我的罐子!”
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一片混乱。
王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半片玉佩,还在。
他趁乱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刚挤出人群,还没走到那棵大槐树下,两名穿着普通布衣、但眼神精悍的汉子便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
“朋友,跟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人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
王三心中大骇,还想挣扎,另一人已经暗中用硬物顶住了他的后腰,低喝:“别动!不想死就老实点!”
王三顿时不敢再动,面如死灰,任由这两人将他半推半架地带离了喧闹的南市,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这院落,正是王韧设立的众多秘密监控点之一。
早在李肃潜入流寇营区与胡才会面后不久,王韧手下的密探就已经盯上了胡才这一伙人。
王三一进入洛阳,其行踪便在监控之下。他前往南市,在槐树下徘徊的异常举动,更是引起了密探的警觉。
那场“偷饼撞摊”的意外,其实就是密探故意制造,用来试探和干扰王三,并趁机确认他身上是否携带违禁物品的。
院落内,王三被分开审讯。起初他还咬紧牙关,只说自己是个普通百姓,来洛阳寻亲。
但当密探从他贴身的衣物夹层中搜出那半片质地温润、显然并非凡品的玉佩,以及一小块用于证明身份的、带有胡才部特殊标记的木牌时,王三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在密探熟练的审讯技巧和隐含的威胁下,王三很快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是胡才的心腹,奉命前来与吕布的人接头,传递董卓的密信,事成之后胡才能得到董卓的重用……
消息被火速报入宫中。
嘉德殿内,刘辩看着王韧呈上的审讯记录和那半片玉佩,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果然还是贼心不死。”刘辩将记录递给一旁的陈宫,“公台,你看。”
陈宫快速浏览完毕,眉头紧锁:“陛下,董卓这是铁了心要在温侯身上打开缺口。
此次手段更为隐蔽,利用流寇营盘作为跳板,若非王校尉及时发现,恐真被其得逞。”
“是啊,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加强了监控,这次说不定就让他们联系上了。”
刘辩走到窗前,望着西边的方向,“奉先虽然忠诚,但性情刚直,易受挑拨。
若让他直接接触到董卓那些充满诱惑的条件,即便他不动心,也难免在心中留下疙瘩,与丁原的矛盾也可能被进一步激化。此计,甚是毒辣。”
陈宫沉吟道:“陛下,如今既已截获其信使,知晓其阴谋,是否应立即将此事告知温侯,以示陛下坦诚,同时严加防范?”
刘辩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告知奉先?不,暂时不必。”
陈宫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董卓想玩,朕就陪他玩一把大的。”刘辩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
“他将计就计,想利用胡才传递消息。我们何不也将计就计,利用这次机会,反过来给董卓下一个套?”
“陛下的意思是……假意应允,引蛇出洞?”陈宫立刻明白了刘辩的意图。
“不错!”刘辩点头,“立刻让王韧去办几件事。”
“第一,找到那个接手了蜡丸密信的内线,控制起来,但不要打草惊蛇。朕要知道董卓给吕布开出的具体条件是什么。”
“第二,设法模仿胡才手下之人的笔迹和口吻,给胡才回信,就说信物已顺利送达,正在等待吕布回复,让他安心等待,并继续向董卓索要好处,以安其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刘辩目光锐利,“挑选一个绝对可靠、机敏且对奉先有一定了解的人,冒充是吕布的心腹,去与董卓派来的后续联络人接触!
朕要看看,董卓到底能开出怎样的价码!更要借此,摸清董卓接下来的动向和计划!”
这一连串的命令,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更加大胆和深入。
陈宫听得心潮澎湃,同时也有些担忧:“陛下,此计虽妙,但风险亦大。若被董卓识破,或者温侯那边得知,引起误会……”
“风险与收益并存。”刘辩断然道,“只要操作得当,不仅能彻底粉碎董卓的离间计,还能获取重要情报,甚至可能设下圈套,重创董卓!至于奉先那边……”
他顿了顿,“待时机成熟,朕自会向他说明一切。朕相信,以我们‘兄弟’之情,他定能理解朕的苦心。”
见皇帝决心已定,且思虑周全,陈宫不再多言,躬身道:“臣这就去安排,必让王韧谨慎行事!”
随着刘辩的命令下达,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向着董卓和李肃悄然张开。
原本针对吕布的策反阴谋,在即将触及目标之前,已然偏离了方向,落入了刘辩预设的轨道之中。
渑池大营,董卓很快接到了胡才通过秘密渠道传回的“好消息”——信物已成功送达,正在等待吕布回复。
董卓闻讯,大喜过望,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好!好!太好了!”他拍着肥硕的大腿,对李儒笑道,
“文优,看到了吗?咱家就说,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吕布到底还是动心了!哈哈哈!”
李儒虽然也觉得进展似乎过于顺利,但见董卓如此高兴,也不好泼冷水,只是提醒道:“岳父,如今只是第一步。吕布是否真的应允,还未可知。后续接触,需万分谨慎,既要显我诚意,亦要防其有诈。”
“放心!”董卓意气风发,“咱家这次,定要下足血本,不怕他吕布不动心!
你立刻准备,一旦吕布那边有回应,答应接触,咱家就派你亲自去谈!
许他高官厚禄,金银财宝,甚至……咱家那匹赤兔宝马,也可以考虑给他!”为了拉拢吕布,董卓这次是真的不惜代价了。
“小婿明白。”李儒拱手,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