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纸的边缘紧紧贴合杯沿,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密闭空间,茶杯稳稳地倒扣在桌面上。
“先生稍安,且饮茶静观片刻。”周密使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应星满心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端起茶杯,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个倒扣的茶杯。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刻钟后。
周密使示意宋应星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捏住湿纸边缘,缓缓将茶杯掀开。
只见杯底那只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甲虫,此刻已然僵直不动,显然已经死亡!
“这……!”宋应星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密使。
周密使指着那茶杯,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宋先生,杯中空间有限,小虫呼吸,消耗了其中可供其活命之气——此气,大王命之为氧气(嗯,这就是我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了)。
待氧气耗尽,杯中所余之气,多为虫体呼出之废气——大王命之为二氧化碳。
小虫置身于这充满废气、却无活命氧气的死境之中,焉能不亡?此便是呼吸之实证!此便是氧气、二氧化碳之存在!”
他拿起那杯夺去小虫性命的茶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宋应星:
“这便是格致之术!这便是科学之理!由现象而推究其本质,由实证而总结其规律!非是玄想空谈,而是脚踏实地!至于技术……”
周密使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如何将这格致之理,化为利国利民之物?譬如如何铸造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
如何改进农具,深耕细作?如何纺纱织布,更省人力?如何引水灌溉,惠泽万顷?此便是技之所在!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此乃我大夏研究院追求之大道!”
他凝视着宋应星,眼中是无比的真诚与期待:“宋先生,您学究天人,贯通百艺,难道您不想亲眼看看那月亮上的环形山?
难道您不想亲手培育出耐旱高产的嘉禾,解陕民倒悬?
难道您不想将胸中所学,在这片追求真理、尊重实学的新土上,化为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泽被苍生,光耀后世?
此等千古未有之机遇,先生还要……继续思量吗?”
宋应星怔怔地看着桌上那夺命的茶杯,又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伽利略的星辰大海,窒息小虫的生死实证,张行信中救陕民于水火的恳切,朝廷科举的黑暗腐朽……
无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那被压抑了太久、几乎熄灭的求知与济世之火,终于被这震撼灵魂的格物新途彻底点燃!
他缓缓站起身,原本复杂挣扎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与对未知真理的无限向往。他朝着周密使,深深一揖:
“周先生,宋应星……愿往!”
“好!好!好!”周密使连道三声好,霍然起身,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狂喜,对着宋应星深深一揖。
“先生高义!此乃大夏之幸,苍生之福!大王若知先生应允,必欣喜若狂!在下代大王,先行谢过先生!”
宋应星连忙扶住他:“周先生言重了,应星一介布衣,蒙大王不弃,敢不尽心竭力?”
两人重新落座,气氛已是大不相同。周密使迅速收敛激动,恢复干练:“先生既已决定,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还请先生尽快安排家事。
明日,在下会安排可靠人手和车马,护送先生及家眷,由水路秘密入川,直抵成都,路途虽远,但必保周全!”
“有劳周先生费心。”宋应星点头应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又被即将远行的复杂心绪填满。
周密使又细细叮嘱了路上联络暗号、注意事项,两人商定好一切细节后,宋应星便告辞离开茶馆。
回到家中,推开家门,正妻余氏见他神色有异,眉宇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便放下手中针线,关切问道:“老爷,今日见的是何方贵客?可是有何要事?”
宋应星在厅中坐下,示意李氏也坐,又让丫鬟唤来两位妾室王氏和舒氏。
待家人都到齐,他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众人:“今日所会,乃是一位……能改变我们一家命运之人。”
余氏心细,立刻察觉丈夫话中有话,追问道:“改变命运?老爷,究竟是何事?”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决定,举家搬迁,离开奉新,前往湖广。”
此处他并没有说实话,毕竟四川已经张行占据,为了路途安全,他先说了湖广。
“搬迁?湖广?”余氏和王氏、舒氏都吃了一惊,湖广距家远隔千山万水,为何突然要举家迁往?
“老爷,”余氏蹙眉问道,“可是有商家重金聘请?蜀道艰险,非比寻常,这……”
宋应星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并非商贾之事,此行,关乎为夫毕生志向,亦关乎……
天下苍生福祉。详情不便细说,但请夫人相信,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亦是不得不为之事。”
余氏看着丈夫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灼灼光芒,深知他心意已决,绝非一时冲动。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老爷既如此说,妾身自当相随,只是……此去路途遥远,归期难料。”
宋应星握住余氏的手,眼中带着感激:“夫人深明大义。”他随即看向两位年轻的妾室,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沉重:“此去山高水长,前路亦未可知。
若你们心中不愿,或有所顾虑,可留在此地老宅,我会留下足够银钱,供你们衣食无忧,这宅子,也由你们看管。”
王氏性子较为爽利,闻言立刻道:“老爷夫人去哪里,妾身自然跟到哪里!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一家人在一起,总好过天各一方!”
舒氏稍显文静,但也坚定地点头:“姐姐说的是,妾身既已入宋家门,便是宋家人,老爷夫人不弃,妾身定当追随左右,侍奉老爷夫人。”
看着两位妾室毫不犹豫的表态,宋应星心中既感欣慰,又添了一份责任。他郑重道:“好!既如此,我们一家人,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