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皇后区橡树街公寓的清晨，是被茜茜的尖叫点亮的。 “下雪啦！汪言哥哥！快看！城堡变白啦！” 1998年12月18日，初雪悄然而至。细密的雪花如同天使抖落的羽毛，温柔地覆盖了橡树街公寓后院那座粉蓝相间的木头城堡。茜茜穿着毛茸茸的兔子睡衣，小脸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呵出的热气在窗上晕开一小片白雾，大眼睛里盛满了童话般的惊喜。
汪言端着马克杯站在她身后，热咖啡的氤氲模糊了他眼底的笑意。窗外，雪中的城堡像个被施了魔法的糖果屋，安静地矗立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像不像《纳尼亚传奇》里的衣橱后面？”汪言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茜茜猛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汪言哥哥，我们堆个阿斯兰（狮子）在城堡门口好不好？” “好，”汪言揉揉她乱翘的头发，“等放学回来，哥哥陪你堆个最大的阿斯兰。”
“拉钩！”茜茜立刻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根手指勾在一起，窗外雪落无声。
厨房里，刘小丽正把煎得金黄的培根和太阳蛋装盘，收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圣诞颂歌。看到汪言牵着蹦蹦跳跳的茜茜进来，她笑着把盘子推到餐桌空位：“快吃，别迟到。茜茜，今天放学直接去星途的圣诞晚会彩排，妈妈晚点去接你。”
“知道啦！”茜茜爬上椅子，抓起叉子，又想起什么，扭头看汪言，“汪言哥哥，你的‘小宝宝电影’是不是今天也要出生啦？” “噗——”汪言一口咖啡差点呛住。
刘小丽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下女儿的小脑袋：“什么小宝宝电影！是《朱诺》！跟你汪言哥哥好好说话。”
茜茜吐了吐舌头，小大人似的叹气：“唉，我知道嘛！就是那个高中生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的故事……汪言哥哥，你真的不拍恐龙或者公主了吗？”
汪言擦擦嘴角，看着茜茜清澈又带着点小困惑的眼睛，耐心解释：“茜茜，电影就像画画的颜色。哥哥这次想试试不一样的‘颜色’，讲一个……嗯，有点特别但很温暖的故事。就像下雪天，不一定非要堆雪人，也可以喝热可可看雪花，对不对？” 茜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咬了一口培根，含糊不清地说：“好吧……那等电影‘出生’了，茜茜要第一个看！用我的新铅笔给它画幅画！”她指的是古斯塔送的那套辉柏嘉。 “好，一言为定。”汪言笑着应下，心里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是《朱诺》登陆北美2547家影院的日子。狮门孤注一掷，将这部投资仅750万美元、没有大明星、题材敏感的独立电影，放在了竞争惨烈的圣诞档。
狮门影业，会议室。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实时刷新着来自全美各大票仓城市的首映场次上座率数据。数字跳动缓慢，远低于预期。市场部主管马克·汤普森额头冒汗，声音干涩：
“弗兰克，情况……不太妙。早场平均上座率只有……35%。Amc时代广场旗舰店那个厅，只坐了不到四分之一！观众反馈……有点懵。”
弗兰克·古斯塔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躁雄狮，在铺着厚地毯的会议室里焦躁地踱步，昂贵的意大利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手里捏着一份《今日美国》的娱乐版，头版头条赫然是《圣诞合家欢？狮门新片〈朱诺〉温情来袭！》，配图是汪言精心挑选的、电影里朱诺和男友布里克在雪地里相视一笑的温暖剧照。 “懵？！”古斯塔猛地停步，抓起报纸狠狠拍在桌上，“他们懵什么？！不是按那小子的主意，宣传成‘笑中带泪的另类圣诞温情片’了吗？！海报！预告片！电台广告！全是他妈的阳光、雪花、吉他配乐！温馨得能滴出蜜来！观众还懵？！”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老板。”发行主管莎拉·陈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观众抱着看《真爱至上》那种合家欢的心态进去，结果开场十分钟就是高中生验孕棒两条杠……这落差太大了。我收到几个院线经理的电话，说散场时有观众嘀咕‘这跟圣诞有毛关系’、‘被骗了’。”
会议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向坐在角落阴影里的汪言。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低头摆弄着那台Ibm thinkpad 760Ed，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会议室里的狂风暴雨与他无关。 “汪！”古斯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几步跨到汪言面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带着浓重雪茄味的呼吸几乎喷到汪言脸上，“这就是你保证的‘自来水’？！这就是你说的‘温情需求’？！观众现在只想给我们寄刀片！” 汪言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古斯塔几乎喷火的视线：“弗兰克，急什么？电影才刚开始。自来水……”他指尖在油腻的触控板上轻轻一点，调出一个极其简陋的、像doS界面般的bbS监控窗口，上面实时滚动着几个大型电影论坛（如Imdb雏形、AoL电影版块）的帖子标题，“……需要时间流淌。” 屏幕上，几条新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顶起：
【标题】：刚从《朱诺》出来！狮门骗子！说好的圣诞温情呢？！开场就给我看验孕棒？！
（跟帖1）：+1！不过……看到后面我哭成狗了是怎么回事？
（跟帖2）：楼上+！被海报骗了！但朱诺这姑娘太酷了！她爸妈的反应绝了！
（跟帖3）：只有我觉得这片子神了吗？笑点超冷但巨戳我！那个送椅子的男朋友蠢萌蠢萌！
【标题】：年度惊喜！《朱诺》——今年圣诞档最大的黑马！
（楼主）：抱着看烂片的心态进去（狮门上次的恐怖片把我吓出阴影），结果……wtF！太好看了！娜塔莉.波特曼是谁？演得太灵了！台词句句经典！“honest to blog?” 我要把这句话纹身上！
（跟帖）：同感！节奏舒服得像冬天晒太阳！音乐也超棒！Kimya dawson的歌有毒！
【标题】：理性讨论：《朱诺》算不算挂羊头卖狗肉？狮门营销是否涉嫌欺诈？
（楼主）：用圣诞温情片做噱头，实际是青少年怀孕题材，狮门下限呢？
（跟帖1）：欺诈？我倒觉得是惊喜！你以为端上来的是火鸡大餐，结果吃到嘴里是米其林三星的创意菜！爽！
（跟帖2）：同意楼上！电影本身质量过硬，营销只是敲门砖。狮门这次胆子大，但片子配得上！
（跟帖3）：吵什么吵！好看就完事了！已二刷！准备拉全家圣诞再看一遍！这才叫圣诞精神——包容和爱！
……
争论激烈，褒贬不一，但热度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那些抱怨“被骗”的声音，迅速被“惊喜”、“神作”、“娜塔莉.波特曼是谁？我要粉她！”的呼声淹没。
汪言指着屏幕上一条被迅速加精、回复过百的热帖——“《朱诺》：你以为的圣诞骗子，其实是给你的最好礼物！”——淡淡开口：“看，自来水来了。堵是堵不住的，只会越流越汹涌。现在，急的是那些还没看的人。”
古斯塔瞪着屏幕，又看看汪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胸口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荒诞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期待。他直起身，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对市场部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网上这些好评！尤其是说‘惊喜’、‘黑马’、‘适合全家看（包容主题）’的！给我整理出来！投给所有合作的媒体和影评人！快！”
三天后，1998年12月22日。
狮门影业总裁办公室。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古巴雪茄的醇香和……波本威士忌浓烈的橡木桶气息。古斯塔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曼哈顿璀璨的圣诞灯海。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水晶醒酒器，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荡漾着诱人的光泽——一瓶有价无市的pappy Van winkle家族珍藏版23年波本。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是内线。
古斯塔没回头，只沉声道：“说。”
电话那头，发行主管莎拉·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透过免提响彻安静的办公室：
“弗兰克！首周末……出来了！2547家影院，三天……
12,632！排名本周北美票房……第二！仅次于《虫虫危机》！”
$32,175,000！
三千两百一十七万五千美元！
首周末！
“哐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古斯塔手一松，那瓶被他视若珍宝、刚打开准备庆祝的pappy Van winkle 23年波本，连同昂贵的水晶醒酒器，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滑落，狠狠砸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上！
深琥珀色的酒液如同融化的黄金，瞬间在厚厚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湿痕。浓郁醉人的酒香混合着橡木、香草和焦糖的复杂气息，猛地炸开，充斥了整个空间。水晶碎片在酒液中折射着窗外的霓虹，闪烁着冰冷又迷离的光。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地毯贪婪地吮吸着酒液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电话那头莎拉·陈小心翼翼、带着困惑的询问：“……弗兰克？你……还好吗？”
古斯塔背对着满地狼藉和电话，宽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过身！
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混合着巨大震惊、狂喜、肉痛（为了那瓶酒）和“老子就知道会这样”的复杂表情！他几步冲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几乎是咆哮出来：
“莎拉！给我接汪！现在！立刻！马上！告诉他！狮门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下一部片子！预算他说了算！题材他随便挑！分成？好商量！只要他肯拍！还有！问问他喜欢喝什么酒！pappy Van winkle我还有一瓶20年的！不！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吼完，他“啪”地摔下电话，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毯上那滩迅速扩大的、价值不菲的“黄金液体”，又看看窗外那片由他亲手参与点燃的、名为《朱诺》的圣诞票房奇迹的璀璨灯海，最终，咧开嘴，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长长的叹息：
“妈的……这小子……真是个点石成金的魔鬼！”
与此同时，橡树街公寓。 汪言刚挂断古斯塔语无伦次的“贺电”轰炸，客厅里就传来茜茜兴奋的尖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汪言哥哥！快来看阿斯兰！” 汪言走出书房，只见客厅中央，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雪狮子（阿斯兰）正威风凛凛（？）地蹲着，旁边散落着水桶、胡萝卜（当鼻子）、黑色纽扣（眼睛），还有几根掉落的树枝（胡须？）。茜茜小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雪沫，正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汪言哥哥！我的阿斯兰酷不酷？”茜茜眼睛亮晶晶地问。 汪言看着那只比例失调、眼神呆滞（纽扣位置有点歪）的雪狮子，再看看茜茜期待的小脸，忍着笑，郑重其事地点头：“酷。非常酷。森林之王的气势。”
“耶！”茜茜开心地扑过来，冰凉的小手抓住汪言温暖的大手，“那……我的‘小宝宝电影’呢？它出生了吗？有没有阿斯兰酷？”
汪言弯腰抱起她，走到窗边。窗外，雪还在下，橡树街一片银白宁静。远处曼哈顿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 “出生了。”汪言轻声说，目光穿过风雪，仿佛看到了那些坐满观众的影院，看到了那些为朱诺欢笑流泪的人们，看到了古斯塔办公室里那滩昂贵的、碎裂的波本。
“它比阿斯兰……”他低头，看着茜茜清澈映着雪光的眼睛，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还要酷一点点。”
茜茜似懂非懂，但听到“更酷”，立刻满足地笑起来，小脑袋靠在汪言肩膀上，小声哼起了星途学院圣诞晚会要表演的歌谣。 窗内，暖气氤氲，雪狮静默。
窗外，一场名为《朱诺》的风暴，正裹挟着口碑与钞票的狂潮，席卷整个圣诞季的北美大地。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被古斯塔称为“魔鬼”的少年，此刻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想要守护的小公主，听着她不成调的歌声，仿佛那才是世间最动听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