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边塞,狂风卷着黄沙,无情地扑打着早已残破不堪的烽燧台。
嬴昭费力地从食铁兽毛茸茸的背上滑下来,小皮靴“噗嗤”一声,瞬间陷进滚烫的沙土里。他仰起小脸,望着眼前一望无际、龟裂焦渴的田垄,以及田垄尽头那个抱着胳膊、一脸虬髯、眼神比戈壁石头还硬的屯田都尉。
就这?都尉王犁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混着沙尘喷出老远,咸阳城里是没人可派了吗? 竟打发个奶娃娃来监军? 是来给狼崽子送点心?
他身后那群面黄肌瘦的边军很给面子地哄笑起来,有人故意把锄头砸得哐当哐当响,惊得食铁兽直往嬴昭身后缩,发出不安的哼唧。
嬴昭压根没理他们的挑衅。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在指尖仔细捻开,又凑近小鼻子嗅了嗅,眉头皱了起来。
苦碱地,孩童小声嘀咕,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外祖父说过,这种土里,长不出甜甜的土豆。
王犁大踏步走来,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嬴昭整个罩住,带着一股汗水和风沙混合的粗粝气息:尊贵的小殿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您该来的!趁早回宫喝奶去吧!这儿撒泡尿还没落地就能蒸干!
嬴昭突然伸出小手,精准地扯住了都尉磨损严重的皮质护腕,仰着脸,眼睛清澈:叔叔,你是不是三天都没吃饱肚子啦?
王犁猛地一愣——他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陇西大旱三年,军屯颗粒无收,全军上下全靠每日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粟米粥吊着命。但这小娃娃怎么知道?
关你屁事!他有些恼羞成怒,甩开那只小手,却见孩童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布包解开,里面滚出几个紫红色的、沾着新鲜泥土的块茎,模样古怪。
试试这个?嬴昭拿起一个,递过去,生吃也挺甜的。
王犁下意识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啃了一口。刹那间,清脆甘甜的汁液溢满口腔,瞬间滋润了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强烈的饥饿感让他三两口就吞了下去,然后瞪大眼睛盯着手里剩下的半截:这...这是何物?
红薯呀!嬴昭拍拍小手站起来,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玩具,亩产八千斤哦~
八...八千?王犁差点咬到自己舌头。陇西最好的年景,粟米亩产也不过三百斤!这娃娃莫不是失心疯了?
嬴昭不再理会他的震惊。孩童蹦蹦跳跳地跑到烽燧台基处,将自己小小的手掌贴上斑驳风化的砖石。
【叮!陇西军屯签到第一天】
【奖励:高产红薯秧苗三千株+玉米种子百石】
虚空中的提示只有他能看见。但紧接着,在烽燧后方空地上,仿佛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堆成小山的麻袋,以及一捆捆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秧苗!
刚才还在哄笑的边军们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目瞪口呆,像是见了鬼。王犁使劲揉着眼睛,猛地抽出腰刀指向嬴昭,声音发颤:妖术!你...你是妖童!
你才是妖!你们全家都是妖!嬴昭气鼓鼓地踹了脚烽燧基座。只听“哗啦”一声,那看似坚固的砖石竟塌落一角,露出里面埋着的一截古朴石碑——碑文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赫然记载着秦穆公在此得薯,活民十万!
孩童指着碑文,理直气壮,你们老祖宗早就在这儿种过了!
王犁急忙凑近细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碑文的年代和制式确为春秋无疑,可这“薯”字所指何物,他却是闻所未闻!邪门,太邪门了!
蒙毅哥哥!嬴昭朝后方招招手,开工啦!
三百黑龙卫精锐应声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地开始分拣种子,效率高得吓人。蒙毅捧着一卷竹简上前,朗声宣读:殿下有令:垦荒一亩者,赏红薯十斤!垦荒十亩者,赏红薯百斤!绝不食言!」
饥肠辘辘的边军们看着那堆成山的“红薯”,又看看黑龙卫寒光闪闪的兵刃,顿时骚动起来,眼神变得火热。
王犁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指着干裂的大地:没有水!一切都是空谈!种子撒下去也是烤成灰!
嬴昭忽然抬起小手指向西方,语气肯定:那儿有水。
放屁!王犁脱口而出,那是死亡海子!碱水能毒死牛!牲口喝了都胀肚而死!
孩童已经灵活地爬上了食铁兽,晃晃悠悠地就往西去。王犁咬咬牙,带上一队亲兵紧跟上去,他倒要看看这邪门的娃娃能玩出什么花样。
死亡海子果然一片死寂,湖面浑浊,岸边析出白花花一层盐碱,连棵草都不长。嬴昭却蹲在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淡黄色的药粉细细撒进去。
外祖父配的净水散~他朝一脸狐疑的王犁眨了眨眼,就是化出来的水有点苦,但能喝。
奇迹发生了。药粉入水,竟迅速沉降浑浊的杂质。片刻之后,湖心处咕咚咕咚涌出清冽的泉水,迅速扩散开来!
边军们彻底疯狂了,嚎叫着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掬水狂饮,仿佛那是玉液琼浆。王犁颤抖着用手捧起一捧,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真是淡水!虽然略带苦涩,却无比真实!
神...神迹啊!殿下!王犁的声音都变了调,再看嬴昭时,眼神已彻底不同。
嬴昭却早已蹦回田垄里,小手套着不合适的手套,笨拙却认真地将小手插进刚翻好的土里,做示范:种子要这么埋~间距一尺,深三寸~太密了抢养分,太浅了不经旱~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亲手种下的几株秧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变得绿油油!边军们看得眼睛发直,再无疑虑,纷纷照着样子小心翼翼地下种,仿佛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日落时分,万亩荒田竟已披上一层动人的新绿。王犁对着夕阳下连绵的青苗发呆,仍觉得如同做梦。忽然,他觉得破旧的衣角被轻轻拉动。
叔叔,嬴昭递过来一个刚刚烤好的、香气扑鼻的红薯,明天记得带大家浇水呀,它们渴得快。
都尉接过滚烫的红薯,烫得左右手倒换,热流却仿佛顺着掌心涌进了心里。他忽然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殿下...末将王犁!服了!陇西军屯,但凭殿下差遣!
孩童嘻嘻一笑,转身蹦跳着远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统子哥说明天送玉米种子~玉米烤着更香哦!
是夜,王犁辗转难眠,悄悄起身巡田。皎洁月光下,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提着一个对他而言过大的木桶,蹒跚地一株株给秧苗细心浇水,嘴里还念念有词。
殿下怎么还不歇息?王犁忍不住上前问道。
它们说渴呀~嬴昭头也不回,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天,还说明天午时过后有雨呢!正好不用浇啦!
王犁失笑,只当孩童在说可爱的梦话。谁知后半夜果然雷声隆隆,甘霖倾盆而下,滋润着干渴的大地。
雨幕中,新栽的红薯藤如同被施了魔法,疯狂蔓延生长,浓绿的叶片转眼间覆盖了整个陇西军屯,在月光下泛着勃勃生机。
远处黑暗的沙丘上,一个黑袍人影怨毒地远眺着这片突如其来的绿色,枯瘦的手狠狠掐碎了掌中的龟甲:嬴昭...且让你得意几天...
他身后,茫茫沙海之下,某种被灵雨惊动的巨大生灵,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大地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颤。驿馆中,嬴昭从睡梦里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嘀咕:谁啊...打呼噜这么响...
窗外雨声潺潺,映照着屋内温暖的光。新绿的田野在夜色和雨水中无声而顽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