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娉婷感到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脸颊微微发烫。
她可以接受阶级差异带来的审视，但无法容忍这种包裹在甜腻笑容下的恶意贬低。
她挺直了背脊，目光清亮地迎上楼嘉慧带着挑衅和优越感的眼神，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
“楼小姐过奖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丝毫颤抖，“我确实在一个很接地气的地方工作——我就在集市上卖衣服。我自己摆了个小摊，自食其力罢了。”
她坦然地说出“摆摊”二字，目光毫不闪躲，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楼嘉慧显然没料到周娉婷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点反击的意味承认。
她精心维持的甜美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一个摆地摊的，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正要开口，却被母亲马莹莹轻轻拉了一下手腕。
“哦？集市啊？”马莹莹接过话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属于上流社会的得体微笑，语气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俯视感，“那确实……挺辛苦的。不过年轻人，能脚踏实地也是好的。”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实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定性——周娉婷就是个底层的、需要脚踏实地的辛苦人。
陈予默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他清楚地看到了周娉婷眼底压抑的怒意和抗拒，也完全听懂了楼嘉慧母女的弦外之音。
他放下手中的蛋糕叉，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楼嘉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嘉慧，周小姐是我妈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她的工作，不需要外人置评。”
“外人？”楼嘉慧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难以置信，“予默哥！我们两家是几十年的世交，我从小叫你哥，你居然说我是外人？为了一个……”
她眼神狠狠剜了周娉婷一眼，后面“摆地摊的”几个字虽未出口，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嘉慧！”马莹莹这次声音严厉了些，制止了女儿的口不择言，但看向陈予默和周娉婷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予默，嘉慧也是关心则乱，没有恶意的。曦晴，你看这……”
曾曦晴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她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看着周娉婷挺直的脊背和强忍情绪的脸，心疼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她向来不喜马莹莹的市侩和高高在上，平时也鲜有主动和她们打交道，基本都是她们母女主动上门来维护这世交的关系。
可现在，她们母女俩一点也不顾及她的面子，在她的地盘上阴阳怪气地贬低她请来的客人。
她虽然很少动怒，但此刻，感觉被冒犯的心性占了上风。
她松开握着周娉婷的手，往前一步，直接站在了周娉婷前面，隔开了楼嘉慧咄咄逼人的视线。
“莹莹，嘉慧，”曾曦晴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份属于女主人的不容置疑的气场却悄然弥漫开来。
“谢谢你们特意跑一趟给我送礼物。心意我领了。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楼嘉慧，“今天是我生日，予默他也难得有时间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和予默，还有娉婷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娉婷是我请来的贵客，嘉慧，你的教养，应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曦晴阿姨，我没有……”楼嘉慧试图解释，找补一下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导致的不愉快。
“莹莹，你们有心了，再次谢谢你们过来给我庆祝生日，不过……我现在只想和予默他们一起安静地过完这个生日……”
不等嘉慧说完，曾曦晴就出言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
这话说得客气，但逐客令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马莹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曾曦晴会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如此不客气地下她们母女俩的面子。
楼嘉慧更是气得脸色发白，眼圈都红了，她死死地盯着陈予默，又恨恨地瞪了一眼被曾曦晴护在身后的周娉婷，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妈！”楼嘉慧委屈地看向马莹莹。
马莹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既然曦晴你想清净，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嘉慧，把礼物放下，我们走。”
她将手中的礼盒塞给旁边的管家老秦，拉起还想发作的女儿，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带着浓浓的愤懑。
餐厅门被重重带上，隔绝了那对母女带来的冰冷气息。
然而，刚才的温馨和快乐，也如同被摔碎的玻璃，再也无法拼凑回去。空气中弥漫着尴尬、难堪和愤怒的余烬。
曾曦晴转过身，看着周娉婷，脸上满是歉意和心疼：“娉婷，对不起，阿姨没想到会这样……嘉慧那孩子，从小被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往心里去……”
周娉婷看着曾曦晴真诚而担忧的眼神，胸中的憋闷和愤怒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
她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曾姨，我没事。谢谢您。”
这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她在那一刻毫不犹豫的维护。
被不速之客打乱的生日趴，就在一种尴尬又混乱的氛围里草草收场。
“曦晴，待会儿我让老刘送你回去。阿姨下次再找你玩！”生日趴结束后，曾曦晴略带着些许歉意地对着周聘婷说道。
“妈，我待会儿回所里有点事，要不——，”
陈予默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犹豫，他看向曾曦晴：“要不我顺路送周小姐回去吧？”
“不用了，陈警官，我……”周娉婷下意识地想拒绝。
“我反正刚好顺路，而且天晚了，刘叔也要休息了。”陈予默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曾曦晴也连忙道：“对对，娉婷，让予默送你吧！他反正刚好顺路。”
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周聘婷最终点了点头：“那……麻烦陈先生了。”
陈予默拿起车钥匙，对母亲说：“妈，那您早点休息，太晚的话，我就不回来，直接睡公寓了。”
然后对周娉婷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沉默地走出餐厅，穿过奢华却骤然显得空旷冰冷的客厅。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闹剧，却在周娉婷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划痕。
她坐进陈予默那辆线条冷峻的SUV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车子驶出紫云山庄，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刚才楼嘉慧那刻薄的嘴脸和话语，以及那种被当众轻视的屈辱感，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周娉婷眼前。
她紧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对不起。”陈予默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和郑重。
周娉婷微微一怔，转过头看他。
他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紧绷着，下颌线清晰而冷硬，显然余怒未消。
“楼嘉慧的言行，非常失礼，也非常伤人。”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但她代表不了任何人，更代表不了我们家对你的态度。我妈很喜欢你，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我……也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
他的道歉很直接，也很诚恳。周娉婷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在他沉静的声音里，似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她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陈警官，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只是……”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楼小姐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有些鸿沟，确实存在。”
陈予默沉默了片刻。
车子驶上一条相对安静的高架路，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鸿沟？”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清晰，“周娉婷，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而不是去接手我父亲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