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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浦江的风,裹挟着咸湿的冰冷和远方轮船沉闷的汽笛,撞碎了和平饭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涌出的暖流,狠狠扑在阿宝的脸上。他缩了缩脖子,把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的藏青色夹克衫领子又向上竖了竖。鼻梁上的那副宽大的蛤蟆镜几乎遮住了半张年轻却透着些微疲倦的脸,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条。眼镜不是为了挡住冬日的残阳,而是这眼前的一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璀璨到刺目的巨型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的醇厚与高级香水的馥郁,衣冠楚楚的男女步履从容,眼神里自带着一种疏离的高贵——这些都与他身上每一寸缝补过的针脚,与骨子里浸透的咸亨路弄堂尘土气,格格不入。

他是从后门混进来的。看门的老眼昏花,被他塞过去的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和几句佯装熟络的上海闲话唬住。阿宝靠在那根巨大的雕花廊柱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敲着不连贯的鼓点。他像一滴落入松香油里的水珠,突兀得几乎要被这金灿灿的奢华蒸发掉。他是咸亨路那片棋盘格一样交错的弄堂里长大的阿宝,为几毛钱可以和人争破头的阿宝,此刻却潜入这远东最传奇的饭店,目标明确地寻找一个人——一个只在街头巷尾神秘的传说里出现过的名字:爷叔。

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几乎被汗湿揉烂:“和平饭店北楼,爵士酒吧后廊,雕花廊柱。午后二时。”落款是个潦草的“谢”字。时间快到了。阿宝的目光锐利起来,像野猫搜寻猎物般扫过酒吧入口和那道连接后廊的拱门。水晶杯叮当作响的清脆、爵士小号慵懒的滑音、低沉含混的谈笑,混杂着一种隔膜的繁荣,向他涌来。就在这感官几乎要被过度饱和的华丽淹没时,一个身影从酒吧深处走了出来,走向廊柱后那片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是一位老者。身形清癯,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薄呢旧西装,内搭白色挺括的翼领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一条银灰色的真丝领巾。他的银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露出宽阔智慧的前额,手里握着一根深色硬木手杖,杖头打磨得温润。他步伐沉稳从容,每一步都像踏着无声的韵律,径直走向廊柱旁一张摆放着厚厚皮质笔记本的柚木小圆桌。他的姿态里没有一丝老态,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风暴后的从容不迫。桌上,一个晶莹剔透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里沉着三块冰,散发着微凉的香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爷叔?阿宝屏住呼吸。他像一条滑溜的鱼,在侍者背身整理台布的瞬间,无声地穿过了那道门,紧走几步,几乎是滑坐到爷叔对面那张空着的皮质单人沙发里。坐下时,膝盖下意识地并紧,脊背却挺得笔直。这突兀的闯入带着弄堂少年特有的莽撞,与酒吧里弥漫的优雅形成刺眼的断裂。

爷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惊讶。他放下正执起的手杖,用两根修长而布满淡淡岁月褶皱的手指,缓缓推开了桌上那本皮面硬质的笔记本。翻开的纸上,密密麻麻是工整中透出苍劲风骨的钢笔字。爷叔目光深邃,越过鼻梁上那副考究的金丝边眼镜,像带着穿透性的x光,平静地落在阿宝脸上,从头到脚,一寸寸扫过——磨毛的袖口、沾着灰尘的旧球鞋、镜片后那双极力掩饰紧张却依旧透出野性和精明的眼睛。

“小兄弟,”爷叔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旧上海官话特有的圆润腔调,每个字都清晰沉稳,像黄浦江底沉淀的石子,“想进和平饭店坐坐,买张门票不更太平?我这张桌子上,不卖香烟的。”

“香烟?”阿宝一怔,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我不……”话说一半猛地刹住。他心中剧震,爷叔这话是双关!后门进来,佯装混入,爷叔早已看在眼里,一眼洞穿了他弄堂里倒买倒卖的底细!那一瞬间的尴尬和被剥光的刺痛让他脸上微微发热。

“我……我是阿宝。”他稳住声音,尽量去掉弄堂口音里那股冲劲,显得有些生涩,“谢老板让我来的,找爷叔您。”谢老板是他那个弄堂深处的小烟纸店老板,不知从何处弄到这条极其隐晦的门路。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在对方无波的眼神审视下微微发颤。

爷叔不置可否,视线重新落回笔记本。阿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纸上工整的字迹吸引,其中几行落入眼中:“股票认购证…… 摇号中签…… 十元…… 十倍乃至百倍……”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电流猛地击中了他。他想起前两天在废品收购站看到的那张裹着咸鱼的旧报纸,上面只言片语提过“新股认购”的事,当时只觉得遥远得像天方夜谭。难道?难道这个连进饭店都得偷溜进来的东西,在爷叔这样的人眼里,却是足以写在如此考究本子上的财富密码?一种混杂着强烈震惊和巨大陌生感的眩晕袭来。

“看不懂?”爷叔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像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的把戏。

“有……有点……”阿宝老实承认,眼睛死死盯住那几行字,似乎想把它们刻进脑子里。

爷叔端起那只威士忌杯,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发出极清脆的几声响。他抿了一小口,喉结微动,放下酒杯,目光第一次不再锐利,而是带上了一种淡淡的、几乎是遥远的玩味。

“看侬倒像有种小聪明,”他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聪明也有个价钱。后门那根廊柱底下,灰鸽子叼来的纸条,你猜猜值多少钞票?”

又是一记闷棍!阿宝感觉自己完全赤条条站在了这老人面前。传递消息的接头方式——一只脏兮兮的灰鸽子——竟然也被他知晓!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几乎让他难以自持,下意识地再次抓紧了口袋。他强忍着站起来冲出去的冲动,喉咙发干地挤出一句:“我……我不晓得……谢老板没讲……”

爷叔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极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意味阿宝完全看不透。他不再看阿宝惊恐的表情,转而望向酒吧深处那片迷离的光影和衣香鬓影。爵士乐慵懒的旋律在流淌,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光点,无声地落在这昂贵而虚幻的宁静里。

“上海滩的钞票,”爷叔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杯中酒上,那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着碎金般的光,声音低沉下来,像喃喃自语,又像穿透时空的预言,“就像这江里的水,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有的地方铜墙铁壁,滴不进半点油水;有的地方,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笔记本上那几行关于认购证的字迹,“可能就是漏水的龙头的开关。”他顿了顿,看向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阿宝,“生意人呢,不是看身家,是看身段。身子骨硬不硬,够不够塞进那个豁口,有没有那个本事,把那些漏下来的水,一滴不漏地,接住。”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细小的冰凌,扎进阿宝纷乱的思绪里。身家…身段…接水…这与弄堂里靠手脚勤快、为几分几厘斤斤计较的生存法则,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就在此刻,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香气,固执地突破了威士忌的醇厚和雪茄的浓烈,悠悠地钻进了阿宝因高度紧张而异常敏锐的鼻腔。

栀子花!

一股尖锐的电流猛地从脊椎窜上大脑皮层,击中了阿宝。

弄堂的夏天,粘腻的热气裹挟着蒲扇也驱不散的汗味、午后发馊的垃圾气味、隔夜污水残存的气息。阿宝只穿着洗得变形的破汗衫和短裤,趿拉着人字拖,和陶陶、小闲三人缩在他们这代人最隐秘的据点——咸亨路尽头的废品回收站那堵歪斜的砖墙后面,那里勉强能挡开日头的毒辣。

“老东西又要涨价了!”陶陶叼着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屁股,那张本就不白的脸在阴影里愈发显得愁苦,“昨天还说两块五一条,今天就三块了!吃相难看得来!”

汪小闲是个精瘦个子,永远穿着件不合身的旧衬衫,他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那镜片裂了一道纹,用胶布黏着——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芒:“东洋人不是刚派了一船货到十六铺?肯定有夹带!码头那边烟贩阿毛是我老乡表舅妈邻居侄子兄弟的小学同学,要不……”

“屁个关系!”阿宝直接打断他,心里那把无形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他年纪虽然比陶陶小两岁,脑子却比他那两个兄弟都要灵得多,像只嗅到血味的豺狼,“阿毛算什么东西,就是个扒人货的二道贩子,那点关系他管你认不认识?现在外头风声紧,海关查得凶,他们才敢在码头就地起价!找他去,骨头都给你啃光!”

陶陶不耐烦地扔掉烟头,用脚狠狠碾灭:“那你说咋办?总不能喝西北风!再搞不到货,西康路烟摊老山东那张脸能拉到南京路去,以后阿拉别去他那销货了!”

阿宝眉头拧紧。老山东是他们在西康路桥墩底下发展的固定收烟点,价不算高,但图个安全。货源断了,就等于自断财路。

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和不甘的味道。就在这三双眼睛互瞪,一筹莫展时,一点纯粹的白和幽幽的香,毫无征兆地闯入了这片灰败粗粝。

雪芝。她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的蓝碎花连衣裙,两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正从不远处的弄堂深处走来。她走路永远带着一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轻盈得像踮着脚尖的姿势,怀里抱着几本旧课本,低着头,似乎要穿过这条污秽的小道去上学。

她走得小心翼翼,像怕地上的污水溅脏了脚上那双干干净净、但已经洗得微微泛黄的白色塑料凉鞋。路过废品站那堆沾着油污的铁锈零件和碎裂的玻璃瓶堆时,她下意识地捏紧了书本,把头低得更深了。

然而,就在经过墙角的瞬间,她终究没有完全避开一块丢弃的西瓜皮,凉鞋的前端沾上了一小块暗红的污渍。雪芝的脚步顿住了。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被风吹歪了弧度。她几乎是立刻停下,弯腰用指尖捏住胸前一根辫子梢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的、素白色的栀子花。这花不知是她从哪里寻来,或许是别人送的,别在乌黑的发间,白得分外刺眼。

她极其小心地把那朵散发着清冷香气的栀子花摘了下来,细白的手指捻着那小小的、已经有些打蔫了的花蒂,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用它去擦拭凉鞋尖上那块污渍。她的动作很轻柔,花瓣碾在污迹上,很快也染上了那抹刺目的残红。她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鞋尖,长睫覆下,眼睑弯出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和怜惜。仿佛被污染的只是鞋,而不是那朵沾了污秽的、被她随手抛弃的花。她轻轻拂了拂鞋尖,又跺了两下脚,似乎确认擦干净了,这才直起身,继续前行,把那朵碾烂了的花丢在垃圾堆旁。她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废弃垃圾堆上,那抹素白上的污红扎眼得令人心颤。那缕清甜的花香在浊热的空气中徒劳地打转,旋即便被更浓烈的废品站气味吞噬。

和平饭店爵士酒吧里那缕不知从哪位女士身上飘来的、同样冰凉清甜的栀子花香,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木门,刺破了现实的金碧辉煌。那朵被污损后随手丢弃的小白花,那个永远试图保持干净却总是陷在污秽中的纤弱身影,雪芝……那股混合着卑微自尊与凛然徒劳的破碎感,带着弄堂午后闷热的污浊气息,蛮横地涌回鼻腔,冲进心脏。

阿宝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粗口和那股由心底涌上的酸涩。眼前奢华到令他窒息的一切——水晶杯、威士忌、雪茄、考究的老人——都在那一刻褪色、虚化、扭曲。他仿佛又被抛回了那个充斥着金属铁锈味、发馊食物气味和廉价香烟味道的废品站角落。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小子?”

爷叔低沉平缓的声音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将那潮水般汹涌的记忆碎片打散。阿宝悚然一惊,回过神。他还深陷在爷叔那双能洞察一切的深潭般的眼睛里。酒吧里爵士乐的调子舒缓依旧,水晶灯依旧散发着富足的光芒,对面老人握着威士忌杯的手指平稳有力。弄堂的灰尘和雪芝的栀子花香气,只余下一丝冰冷的残痕在指尖缠绕。

“魂灵头飞到七堡去了?”爷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妙的嘲弄。他没有追问阿宝突如其来的失神,只是极慢地啜饮着杯中剩余的琥珀色液体,冰块在杯底叮当作响,发出最后消融的叹息。

阿宝感到一阵燥热从耳根一直烧到脸颊。他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雪芝和那个闷热的下午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挺直了刚才因回忆而无意识松懈的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更硬气一些:“爷叔,您讲的对,身板够不够硬,得看有没有路。路……” 他咬了咬牙,“阿拉想试试!您指一条道,是刀山是油锅,我自己闯!”

这话带着弄堂少年特有的莽撞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池塘。爷叔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空了的杯子,杯底在柚木桌面落下最后一声清脆的轻响,彻底安静下来。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像鹰隼般锁住阿宝。这短暂的沉默带着极大的压迫感,让阿宝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那张过于柔软的沙发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微弱声响。

许久,爷叔的嘴角才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对命运的默认或是对某种未知结果的推演。他探手入怀,动作不疾不徐,掏出的不是昂贵的支票簿或雪茄,而是一盒极其普通的硬壳大前门香烟。烟壳已皱折磨损,边角泛起毛刺。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随即又从另一侧口袋摸出一个极其袖珍、亮锃锃的老式防风打火机。咔哒!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异常清晰,幽蓝色的小火苗窜起,凑到烟头前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带着辛辣的烟草气息。爷叔微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那沧桑感似乎更深地烙印在他脸上。

“路,就在眼前。”爷叔的声音裹挟着烟雾,比方才低沉沙哑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再看阿宝,而是透过自己呼出的灰白色烟圈,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外滩轮廓。“门,今天就算你迈过来了。”他略作停顿,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宝脸上,锐利如刀锋,“不过,进了和平饭店的门,不等于就是和平饭店的人。走一步,就要看清三步。一张认购证……”他弹了弹烟灰,那点微红的光在阴影里明灭,“印出来是纸,攥在手心是火,放进炉膛里……”他意味深长地停住了,烟雾在两人之间氤氲,“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十一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宝的心上。弄堂里为两块钱差价可以争执一天一夜的小本买卖瞬间成了小儿科的游戏。那张写着“股票认购证”几个冷冰冰字符的纸片,在爷叔吐出的烟圈和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中,骤然膨胀成一座摇摇欲坠的金山,山脚下是通向黄浦江底的无底深渊!

爵士乐小号最后一个婉转的长音滑落,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弥漫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爷叔掐灭了只抽到一半的烟,烟蒂按熄在那个晶亮剔透的威士忌杯托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嘶的一声。他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来,拿起靠在桌边的硬木手杖,整了整没有任何褶皱的西装下摆。

“下礼拜二,午后两点半,”他平视着阿宝,眼神里没有丝毫邀约的暖意,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交易指令,“海关钟响,我在十六铺码头,和平号货轮的舷梯下面。”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个字,转身便走。他那挺直的背影走向酒吧深处更璀璨的灯影和人流,步履依旧沉稳从容,带着一种“谢绝打扰”的冷硬气场,很快便融入那片富丽的虚幻背景,消失不见。

雕花廊柱后的柚木小圆桌旁,只剩下阿宝一个人僵坐着。那杯残余的威士忌底液和杯托里尚未冷却的烟蒂散发着微弱的热气,是他与那个传说唯一发生交集的证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的寒气,透过单薄的鞋底一阵阵涌上来,直钻进骨头缝里。方才爷叔的话字字如炸雷:“烧得出金子,也点得着棺材!”

“轰——”一声沉闷悠远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穿透厚重的墙壁和窗户,撞击在阿宝身上!那是外滩海关大楼的铜钟,厚重恢弘,宣告着傍晚六点的降临。浑厚的钟声一圈圈荡开,响彻十里洋场,也震得整个和平饭店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钟声!如同巨大的潮汐,把那些沉在心底的碎片再次凶猛地翻卷搅动起来。

弄堂三兄弟从废品站后墙溜出来时,夜幕已压上咸亨路昏黄的路灯顶。雪芝丢弃栀子花那一幕,像投进脏水沟的石子,只在阿宝心头短暂搅起了几圈涟漪,旋即被更现实的焦虑淹没。外烟生意眼看要断粮,饭碗砸了,别说买烟,下个月的搭伙饭钱都成问题!

“娘的!走!直接去十六铺!”阿宝突然发狠,猛地一拍汪小闲的肩,“阿毛讲不讲交情无所谓,钞票塞过去,总归认得清!”

“现在?乌漆麻黑的码头,找死啊!”汪小闲惊得眼镜差点掉下来。

陶陶拧着眉头,粗声粗气地接口:“阿宝讲的有道理!缩卵没饭吃!黑才安全!走!”

海腥味混杂着铁锈和劣质柴油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十六铺码头的夜晚远比白天更混乱喧嚣,卸货场巨大的探照灯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货轮如沉默的钢铁巨兽趴在黄浦江边,卸货的号子声、板车滚轮撞击地面的咣当声、船员的呵斥混杂着不明身份的吆喝在咸湿的夜风里喧嚣鼎沸,震耳欲聋。

阿毛,那个汪小闲口里沾亲带故的烟贩,就在码头货物堆放区外围一圈被油污浸透的水泥桩子间鬼祟出没。他蹲在几个摞起的集装箱阴影里,像条择人而噬的地头蛇。他矮壮结实,套着一件分不清颜色的工装背心,脖子上挂着一串油腻的金链子。

“阿毛哥!”汪小闲陪着笑,佝偻着精瘦的身子凑过去,递上皱巴巴的三张十元大钞,“阿拉兄弟,谢老板那边的……”

阿毛一把夺过票子,沾着唾沫点了一遍,塞进鼓囊囊的裤袋里,这才抬起眼皮,那双三角眼在陶陶和阿宝身上转了一圈,眼神浑浊,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贪婪,就像一只正在估量猎物价值的老鼠。

“啥事体?” 他粗嘎地开口,一股浓烈的大蒜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臭气直喷到汪小闲脸上。

阿宝努力忽略那股恶心气味,跨前半步,开门见山:“要烟,健牌。有多少?”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哟?”阿毛似乎有点意外这小年轻的态度,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口气不小嘛。要多少?”

“看货,看价。”阿宝眼睛死死盯着他,“现钞。”

阿毛三角眼眯缝起来,上下打量阿宝,像是在评估一件破烂的价值:“小赤佬有点腔调。今晚到了一条洋船上,夹带出来不多,”他伸出几根油腻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老规矩,整条不拆。健牌八块,万宝路七块五。要就跟我去拿,不敢就滚蛋!”

八块?整条?现钞?!陶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就要骂娘,被阿宝一个凶狠的眼刀逼了回去。

阿宝心脏缩紧,大脑里那架无形的算盘再次噼里啪啦疯狂运转。成本飙升将近三倍!这简直是明抢!他想转身就走。但一想到西康路那个他们好不容易稳住、提供微薄销路的摊位……

“哪里提货?安全吗?”阿宝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

阿毛嗤笑一声:“胆子真小!跟我走!”他转身就钻向货场更深处一条漆黑狭窄,流淌着腥臭积水的小巷。

海关大钟那声最后的“嗡——”的长长余音在和平饭店宏伟的空间里终于散去。黄浦江面上,巨大的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像是在回应钟声的召唤。周围的一切——爵士乐,雪茄香,轻声笑语——仿佛都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过来。

阿宝僵硬地站起身,指尖还残留着烟蒂熄燃那一瞬间的微弱灼热触感。他看了一眼杯托里那扭曲变形的烟头,又看看爷叔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像堵着一团干涩滚烫的棉花。

路在脚下?这扇用半包大前门香烟和一身孤勇撞开的和平饭店的门,外面连接的是金光大道,还是通往十六铺码头那条更深、更黑暗的污浊弄堂?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早已没有了栀子花的香气。只有烟草燃尽的苦涩,和一种冰冷金属打火机般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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