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未散时,李柱国蹲在溪边,拇指碾过陶碗里暗紫的水痕。
程高捧着一叠帛书跑过来,发梢还沾着露水:师父,二十户中毒村民的行踪图绘好了。
放这儿。李柱国用银针挑起碗中絮状物,在晨光下泛着蛛丝般的光,这是紫云藤的残毒。
寻常山民采它染布,汁液顶多让人起疹。
可这水的毒能锁三阴经——银针突然刺入碗底,水面腾起一缕青烟,得用文火慢煨七日,加蛇莓汁去苦,才能让毒性隐在水味里。
程高倒抽冷气。
王二狗抱着一摞竹筒凑过来,竹筒上还沾着泥:我问了挑水的张阿公,他说半月前泉水突然变甜,现在想来...
变甜是毒发前的征兆。李柱国指尖敲了敲行踪图,墨迹在帛书上晕开个小圈,中毒者都在村东头,取水点集中在老槐树下的井。
井水流向...他的手指沿着帛书的线条往上划,停在离村三里的山坳,废药坊。
王二狗的眼睛瞪圆了:那地儿我知道!
十年前刘药农死了,他儿子嫌穷跑了,屋子早塌了半边!
李柱国扯下腰间的竹笠扣在程高头上:把针囊带上。
二狗,去柴房取三盏防蚊灯——废坊阴湿,蛇虫多。
月上梢头时,三人摸进废坊。
断墙爬满野葛,半扇木门斜挂着,门缝里漏出股腥甜气。
李柱国的银针突然在掌心发烫,他按住程高肩膀:慢着。
程高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满地枯藤——正是白日里师父说的紫云藤,藤蔓上还沾着暗褐色的浆。
墙角堆着七口陶瓮,最上面那口没盖严,里面凝着紫黑色的膏状物。
师父,这是...程高伸手要碰陶瓮,手腕被李柱国一把拽住。
炼毒池。李柱国的声音沉得像石头,每口瓮对应七日火候,膏子收干就能入水源。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瓮沿的刻痕,这些记号...是《雷公炮炙论》里的毒方暗码。
王二狗举着灯凑近,灯芯突然爆出个灯花。一声,程高脚下的青石板陷了半寸。
李柱国拽着两人往门外扑,可迟了——头顶的房梁地砸下,扬起的粉尘里漫出股铁锈味。
程高捂住口鼻,却见黑雾顺着指缝钻进来,喉间立刻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闭气!李柱国的银针破空而来,赤针·封七窍!
程高只觉七处大穴一凉,呼吸瞬间被锁在体内。
王二狗抱着头缩在墙角,灯盏摔在地上,火光映出李柱国紧绷的下颌——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程高眉心,玄针·导气!
银针如游龙般扎进程高十二正经。
程高眼前闪过一片混沌,突然有股热流从百会穴灌下,推着那团黑雾往指尖跑。地一声,他喷出口黑血,瘫在李柱国怀里。
师父...程高声音发颤。
李柱国扯下他的衣襟,只见心口处有个青紫色的掌印——是刚才砸下的房梁擦的,那黑雾里掺了见血封喉的钩吻。他指尖拂过程高的伤口,有人在房梁上涂了毒,专等闯进来的人碰机关。
王二狗举着重新点起的灯,照向房梁。
上面果然有刀刮过的痕迹,露出底下暗绿的毒浆。
李柱国摸出腰间的传承印,青铜表面浮起新的纹路:毒之本,在于性;解之法,在于反。
施毒者通医理。李柱国把程高的针囊系紧,能看懂《雷公炮炙论》的暗码,会用钩吻配紫云藤...不是普通巫医。
三日后,吴家的请帖送到了。
红底金字的帖子搁在竹桌上,烫金的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王二狗把帖子拍在桌上:这吴老爷上个月还说医者走方,上不得台面,今儿倒摆起八盘八碗了!
李柱国捏着帖子轻笑:他儿子吴大郎前日去县城赌钱,回来后总说膝盖冷。他抬眼望向程高,备针囊,换身干净衣裳——咱们去赴这鸿门宴。
吴家的雕花门楼足有两人高,门房见了李柱国,堆着笑引他进正厅。
吴老爷迎上来,胖得像团发面:久闻涪翁大名,小老儿六十大寿,特请先生来添个彩头。
酒过三巡,吴老爷的脸涨得通红:实不相瞒,村东那地儿...若能收作吴家药园,往后先生的药材,小老儿包圆了。他夹了块红烧肉往李柱国碗里送,至于那什么毒啊...许是山民误传?
李柱国晃着酒碗,酒液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吴老爷可知,人身上有处隐疾穴他突然抬手,银针地扎进吴大郎手腕,扎轻了,三日后寅时,这穴会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骨头。
吴大郎地缩回手,腕上只留个小红点。
吴老爷拍桌要怒,李柱国已踉跄着站起来:醉了,醉了。他晃到门口,又回头一笑,不过吴大郎的膝冷...我倒有个单方——三日后,让他来我那破渔棚。
夜风吹得竹帘哗哗响。
程高帮李柱国解开领口,压低声音:师父为何不直接报官?
吴家做的那些事,足够蹲大牢!
李柱国望着天上的星子,掏出那枚青铜碎片:你见过绣娘补绣吗?
断了的线不能硬扯,得找个针脚慢慢引。他把碎片放进程高掌心,吴家背后有人。
那废坊的毒方暗码,和天禄阁失火前丢失的《毒经》残卷...太像了。
程高捏紧碎片,青铜的凉意渗进掌纹。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隐约有马车碾过碎石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吴家门外停了片刻,又匆匆离去。
李柱国躺下时,腰间的传承印突然发烫。
他摸了摸,借着月光看见印面新浮起的字:毒局起,针局生。
三日后寅时,吴大郎的惨叫穿透晨雾,惊醒了半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