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像踩在某种活物的肚皮上。伊斯多洛好几次都差点被从土里拱出来的、酷似扭曲人手的树根绊倒，手里的短刀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刚刚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史尔基。他总觉得那些东西还在黑暗里盯着他们。
“幽体生物。”史尔基没有回头，声音在黏稠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发闷，“魑魅、魍魉、妖精……它们本该只存在于精神世界，存在于梦境和幻想里。如今却像有了实体一样，出现在了现世。”
“出现在现世……会怎么样？”伊斯多洛追问。
史尔基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但世界会因此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或许……从某个时刻开始，世界就已经在变了。”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静坐的高大宝。这个神秘的东方人，还有那个俊美得不像凡人的格里菲斯，他们的出现，本身就预示着某种规则的颠覆。
伊斯多洛还想再问，却被旁边一阵怪异的嗡嗡声打断了。他扭头一看，只见巴克正兴高采烈地骑在一个拳头大小、长着独眼的大蚊子背上，还煞有介事地拍着蚊子的脑袋。“驾！驾！我的坐骑‘大眼仔’，快飞！带本大爷去兜风！”
那大眼蚊子似乎很不情愿，飞得歪歪扭扭。
伊斯多洛眼角抽了抽，这小妖精的心也太大了。他定了定神，再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包围了。有的像漂浮在空中的水母，触须却是小孩的手臂；有的像一滩烂泥，上面却长满了眨动的眼睛。它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形成了一场诡异的百鬼夜行。
高大宝的神识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他感知中，这些东西并非纯粹的妖物或鬼魂，而是一种精神与物质的混合体，是扭曲的念头强行攫取物质，捏造出的拙劣肉身。既不属于生，也不属于死，充满了矛盾与不谐，仿佛大道之下的一个错误。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格斯停下了脚步。
队伍前方，林木豁然开朗，但出现的不是空地，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山丘般的肉瘤。肉瘤表面布满褶皱和孔洞，还在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开在肉瘤中央，阵阵腥风从中涌出，里面隐约传来咀嚼和哀嚎的混合声。
“到了。”史尔基的声音干涩，“兽鬼的巢穴，就在里面。”
她闭上眼睛，法杖顶端的光芒微微闪烁，手腕上的念珠也发出柔光，抵御着从洞穴里溢出的恶意。片刻后，她睁开眼，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里面……很多……太多了……”她的声音在发颤，“各种各样的兽鬼，还有被污染的幽体……就像，就像……”
就像当年的蚀之日。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那股刻骨的恐惧，却通过她的眼神传递了出来。
格斯那只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握着斩龙剑剑柄的手，青筋又绷紧了几分。
伊斯多洛看着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洞穴，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地打颤。他想象着里面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什么天下第一佣兵，什么扬名立万的野心，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甚至想扭头就跑。
然而，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伊斯多洛一惊，回头看到高大宝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从剑匣上下来了。
“怕？”高大宝平静地问，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伊斯多洛混乱的心湖。
“我……我才不怕！”伊斯多洛嘴硬地反驳，声音却出卖了他。
高大宝没再说什么，只是越过他，走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洞口。他走得很稳，仿佛那不是什么怪物巢穴，只是一个寻常的山洞。
“喂，你干嘛去！”伊斯多洛下意识地喊道。
高大宝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话。
“太臭了，早点清理完，好早点回去睡觉。”
越往里走，洞穴的腥臭便越是浓重，几乎凝成实质。那不只是血肉腐烂的味道，还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淫靡的活物气息。脚下的地面又湿又滑，伊斯多洛好几次都踩到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差点滑倒。
“就在前面。”史尔基停下脚步，法杖顶端微弱的光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源头……就在那里。”
伊斯多洛顺着她的指向望去，胃里猛地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
那是一个更加宽阔的洞窟，与其说是巢穴，不如说是一个活生生的屠宰场和产房。几十头兽鬼挤在一起，像蛆虫般蠕动。它们中间，正是村子里那个名叫汉娜的女人。她被几头兽鬼按在地上，眼神已经涣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伊斯多洛记得她，进村时的两个棺材都和汉娜有关。
不等他从这幅景象中回过神，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汉娜的身体猛地弓起，腹部不正常地高高隆起，随即皮肤像湿透的纸一样被从内撕裂。一只黏糊糊的小兽鬼尖叫着从血肉模糊的破口中爬了出来。它只有猫崽大小，却已经有了狰狞的轮廓。它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低下头，开始啃食身下女人的身体。
汉娜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哀嚎，生命最后的声响被咀嚼声彻底淹没。
“呕……”伊斯多洛终于没忍住，转身扶着岩壁干呕起来，胆汁烧灼着他的喉咙。他手里那把刚刚还让他爱不释手的短刀，此刻只觉得冰冷而可笑。天下第一佣兵？野心？在眼前这地狱般的真实面前，都成了最空洞的笑话。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到那些兽鬼手里竟然拿着东西。不是粗糙的石块或木棒，而是一柄柄锈迹斑斑的农具。一头兽鬼拖着钉耙，另一头挥舞着镰刀，还有一个高大的，正用一把草叉费力地戳着什么。
这景象太过怪诞，比单纯的野兽更加骇人。
伊斯多洛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经从他身边掠过。
是格斯。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斩龙剑出鞘带起的风声却像一声怒雷。那柄巨大的铁块在他手中轻盈得像根树枝，只一记简单的横扫，最前方那头拿着草叉的兽鬼连同它的武器，便被从中劈成了两半，污血内脏泼洒了一地。
格斯脚步不停，反手一剑，又将另一头挥舞镰刀的兽鬼钉死在岩壁上。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战果，独眼之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每一步都踏在兽鬼的尸体上，朝着洞穴深处杀去。
高大宝不知何时已从剑匣上下来，站到了伊斯多洛身旁。他的神识早已将洞内的一切污秽尽收心底，那不仅是血肉的肮脏，更是生命被肆意扭曲、规则被践踏的恶臭。
“清理垃圾了。”
他平静地吐出几个字，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跟上了格斯的步伐。沿途一头试图偷袭的兽鬼刚扑到近前，高大宝甚至没看它，只并指如剑，随意一划。一道无形的剑气掠过，那兽鬼的头颅便咕噜噜滚落在地，身体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跑了两步才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