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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兵临庐陵城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邓艾采纳稳扎稳打之策,并不急于发动总攻,而是下令各部深挖壕沟,高筑营垒,架设数以百计的投石机与重型床弩,日夜不停地对庐陵城头进行轮番轰击和骚扰,意图进一步消耗守军意志和物资。
然而,就在这看似胜券在握的时刻,联军内部,那曾被胜利和共同目标暂时掩盖的裂痕,却在悄然扩大。
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伤亡与战利品的分配上。石阳戍、鹰扬山等数场硬仗,勃扎麾下的蛮族勇士伤亡颇重,尤其是在不擅长的攻城战中,往往承担着最危险的任务,死伤比例远高于汉军。虽然邓艾尽力做到一视同仁,抚恤犒赏并无偏袒,但在一些蛮族底层头领和士兵看来,他们是在用自己的鲜血为汉人“开路”,心中难免积郁。
加之此前磨合期的摩擦,以及蛮族散漫不羁的天性与汉军严苛军纪的冲突,积怨如同暗火,在营垒间蔓延。更要命的是,陆逊并未坐以待毙,他巧妙地利用这一点,命人将大量写有挑拨离间内容的箭书射入联军大营。
“蛮族的勇士们,为何要为汉人卖命?他们许诺的财富与土地何在?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同胞!”
“汉人视尔等为蛮夷,用之如犬马,战后必鸟尽弓藏!”
这些箭书,如同毒刺,精准地扎在了蛮兵们最敏感的心结上。
联军大营,蛮族专属区域。沙摩柯的王帐内,气氛沉闷。几位浑身带伤、神情激愤的部族头领正在向他诉苦。
“大王!咱们的儿郎死得太多了!攻城时总是冲在最前,汉人却躲在后面!”
“是啊,大王,抢到的好东西,也总是他们先挑!这仗打得憋屈!”
“听说汉人皇帝(指曹操)那边也在招揽我们,给的许诺比陈暮大方多了!”
“住口!”沙摩柯勐地一拍面前矮几,须发皆张,怒视着最后说话的那名头领,“曹操是害我儿的元凶之一!此事休得再提!”他虽如此说,但眉宇间的纠结却挥之不去。作为蛮王,他必须为整个族群的未来考虑。与交州结盟是为了生存和发展,但如今族人伤亡惨重,而胜利的果实似乎遥遥无期,更隐隐有被当成炮灰的迹象,这让他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疑虑。
恰在此时,帐外亲兵来报:“大王,勃扎将军……勃扎将军在巡视前沿时,被城头冷箭所伤,箭上有毒,伤势很重!”
“什么?!”沙摩柯霍然起身,勃扎是他的心腹爱将,更是蛮军中勇猛的象征!他急忙冲出王帐,赶往伤兵营。
看到勃扎因中毒而乌黑肿胀的小腿,听着他强忍痛苦的呻吟,再环视周围那些身上带伤、眼神麻木或愤满的本族儿郎,沙摩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对陈暮、邓艾的个人信任,在残酷的现实和族人的伤亡面前,开始动摇了。
邓艾很快察觉到了蛮军营中的异样气氛,以及沙摩柯态度的微妙变化。他心中暗叫不妙,立刻亲自前往蛮军营区探视勃扎,并带去最好的军医和解毒药物。
“沙摩柯大王,勃扎将军乃我军勇士,艾……艾必尽全力救治。”邓艾言辞恳切,“近日军中流言,皆……皆为陆逊离间之计,万不可信!汉蛮一体,乃……乃主公与大王歃血为盟所定,绝无虚假!待攻破庐陵,所有缴获,必……必按战前约定,公平分配,抚恤从优!”
沙摩柯看着邓艾,沉默片刻,缓缓道:“邓将军的为人,本王信得过。只是……我族儿郎的血,流得确实多了些。”他没有再多说,但话语中的沉重与疏离感,让邓艾心头一紧。
回到中军大帐,邓艾眉头紧锁。文聘的水军正在扫荡赣水,魏延也在猛攻赣县,庐陵陆逊已成瓮中之鳖,破城本是指日可待。然而,若此时蛮军心生退意,甚至酿成内乱,不仅攻克庐陵的计划可能功亏一篑,整个联军乃至交州与武陵的盟约都有可能崩溃!
“来……来人!”邓艾沉声道,“速派快马,六百里加急,将此处情形禀报主公与庞军师!请……请他们定夺,并设法安抚沙摩柯大王。”
他深知,这已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严峻的政治和外交危机。
庐陵城内,陆逊虽然面临着巨大的守城压力,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联军内部的不谐之音。他站在城头,望着远处联军营垒,尤其是那一片氛围明显不同的蛮族营地,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果然……蛮夷之辈,重利而轻义,畏难而惜命。”他对身边的凌统道,“邓艾虽能,然欲统合汉蛮,谈何容易?此其软肋所在。”
“都督,是否可再加大离间力度?”凌统问道。
陆逊摇头:“火候已到,过犹不及。如今,当行釜底抽薪之策。”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邓艾、魏延皆在城外,文聘远在赣水。其内部空虚,尤其是……泉陵!”
他立刻转身下城,修书两封。第一封,是发给潜伏在交州内部,尤其是与某些对陈暮新政不满的俚、獠部落有联系的细作,指令他们不惜代价,煽动叛乱,制造混乱,口号便是“汉人无信,压迫吾族,当自立或另寻明主(暗指曹操)!”
第二封,则是以极其隐秘的渠道,发往邺城,直接呈送司马懿。信中,他分析了联军内部汉蛮矛盾,指出交州后方空虚,建议曹操即刻加大力度,或明或暗地支持交州境内的蛮族叛乱,并可在北部边境施加压力,令陈暮首尾难顾!
“陈暮、庞统,尔等借蛮力以制我,如今,便让尔等也尝尝这蛮力反噬的滋味!”陆逊掷笔于桉,目光冰冷。他这一计,可谓毒辣至极,直接瞄准了交州联盟最脆弱的一环。
就在邓艾为稳定军心焦头烂额,陆逊的毒计悄然发出之时,交州境内,几处偏远的俚人、獠人寨落,一些原本就对汉人统治心存不满的头人,在神秘“客人”(曹操细作)的鼓动和“资助”下,开始暗中串联。零陵、郁林郡的山区,一些不起眼的冲突和摩擦开始升级。
而在邺城,司马懿收到陆逊密信后,立刻呈报曹操。
“好个陆伯言!临危不乱,竟能觅得此等战机!”曹操击节赞叹,“此乃天赐良机!仲达,依计行事!令臧霸,假意与文聘水军冲突,做出牵制姿态。通知我们在交州的‘朋友’,该活动活动了!另外,合肥方向,可以‘演习’为名,增兵五千,给陈暮提个醒!”
一时间,因彭蠡泽大胜而看似一片大好的局势,骤然变得诡谲起来。前方的胜利曙光,被后方悄然涌起的暗流所笼罩。陈暮和庞统面临的,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困守孤城的陆逊,而是一场来自内部与外部、军事与政治交织的全面考验。刚刚因惊雷而撼动的岳峦,其根基之下,新的裂痕正在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