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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陵城,荆南学堂。
沙波结束了一日的课业,与李焕等几位同窗告别后,带着两名蛮族护卫返回州牧府安排的居所。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比起初来时,他的身形似乎挺拔了些许,眉宇间那份山野的桀骜未褪,却多了几分沉静。汉话也流利了许多,只是偶尔仍会带上些许生硬的腔调。
就在他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时,一名抱着几卷帛书、看似匆忙赶路的文弱学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帛书散落一地。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那学子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收拾。
沙波皱了皱眉,并未动怒,反而蹲下身帮忙拾取。就在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那学子以极低的声音,用略带蛮族口音的土语飞快说道:“小心汉人……他们要在蛮学馆下毒,控制各部头人之子……”
沙波动作猛地一僵,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学子。那学子却已抱起帛书,仓促行了一礼,快步消失在巷口,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王子,怎么了?”护卫察觉到他的异常。
沙波站起身,望着那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他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道:“回去。”
当夜,沙波辗转反侧。那学子的话如同毒蛇,钻入他的心中。“下毒”、“控制”……交州对他们真的只是表面上那么友善吗?父亲沙摩柯的担忧,马良曾经的挑拨,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但他又想起崔夫人温和的关怀,李焕等同窗真诚的帮助,邓艾在边境维护秩序的公正,以及陈暮设立蛮学馆的承诺……矛盾与猜疑,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
他并不知道,那名“学子”,正是鲁肃通过欧阳氏余孽安排的细作,精心挑选,甚至特意模仿了某小部族的口音。此计并非指望沙波立刻相信,而是要在他心中种下一根刺。
几乎在同一时间,州牧府暗卫的秘密据点内,庞统看着刚刚截获并破译的江东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按捺不住了。”他将密信递给身旁的徐元,“鲁子敬想用这等拙劣伎俩离间沙波,更欲在蛮学馆开学典礼上制造事端,嫁祸欧阳氏,一石二鸟。”
徐元看完,眉头紧锁:“其心可诛!沙波若信,西线必乱。即便不信,猜疑的种子也已播下。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保护沙波,清除内奸,并挫败其阴谋。”
庞统阴恻恻地道:“为何要阻止?彼既送此大礼,我交州岂能不收?”
徐元一怔:“士元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庞统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鲁肃想离间,我们便让他‘离间’成功!不仅要让沙波‘相信’,还要让沙摩柯,乃至武陵、交州境内所有关注此事的蛮族头领都‘相信’!然后,我们再亲手揭开‘真相’,让所有人看到,是谁在背后玩弄如此毒计,欲置他们于死地!”
陈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士元此计,虽险,却可一劳永逸。”他步入室内,神色平静,“唯有让蛮族亲身感受到背叛与死亡的威胁,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谁才是可信赖的盟友。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将分散的蛮族力量,真正凝聚起来。”
他看向庞统:“具体如何行事?”
庞统低声道:“首先,需确保沙波安全,但让他‘经历’一次真实的‘刺杀’或‘投毒未遂’,地点……就在他常去的那家书肆。动手之人,可用欧阳氏的死士,但需确保其被活捉,并能‘招供’出江东。其次,蛮学馆开学典礼照常举行,但需布下天罗地网,让江东派来制造混乱的人手自投罗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看向陈暮,“主公需亲自与沙摩柯密谈,将此计和盘托出,争取他的理解与配合。唯有沙摩柯配合,此计方能竟全功,甚至……可借此契机,促成汉蛮联军。”
陈暮沉思片刻,断然道:“便依此计!元直,你负责与沙摩柯联络,务必隐秘,陈明利害。士元,暗卫全力运作,务必掌控全局,不得有丝毫纰漏!我们要让鲁肃知道,他搬起的这块石头,不仅会砸了自己的脚,更会为他自己掘好坟墓!”
壶头山,蛮王大殿。深夜,火把摇曳,映照着沙摩柯惊疑不定的脸庞。徐元秘密到访,将江东的阴谋与交州的将计就计之策,毫无保留地告知。
“……大王,孙权、鲁肃其心歹毒,不仅欲害沙波王子,更欲借此挑动汉蛮纷争,坐收渔利。我主陈使君,愿与大王携手,不仅粉碎此阴谋,更可借此良机,整合武陵乃至交州境内愿与汉家永结同好的部落,共抗外侮!届时,蛮学馆将成为各部英才求学之所,互市将更加繁荣,大王在武陵的威望,亦将无人能及!”
沙摩柯沉默良久,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虎皮座椅的扶手。他并非完全信任交州,但徐元带来的消息,与他之前接到的一些零散风声隐隐吻合。更重要的是,江东此举,触及了他的逆鳞——沙波是他的独子,是壶头山部的未来!
“陈使君……当真愿与本王共享此事?”沙摩柯声音低沉。
“千真万确。”徐元郑重道,“事成之后,蛮族各部事务,仍由大王及各部头人自治为主,州府只设安抚使,协调关系,维护商路,传授农耕、医药之术,绝不干涉内政。若大王同意联手惩戒江东,所获战利品,按出兵多寡公平分配!此誓,天地共鉴!”
沙摩柯勐地一拍扶手,眼中凶光毕露:“好!孙权老儿,欺人太甚!本王便信陈使君一回!具体该如何做?”
徐元详细转达了庞统的计划。沙摩柯听完,重重哼了一声:“便让波儿受些惊吓!也让其他部落的老家伙们看看,跟着谁才有活路!”
数日后,泉陵城那家沙波常去的书肆。沙波正低头翻阅一卷《诗经》,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两名护卫猛地将他扑倒!一支淬毒的弩箭堪堪擦过他的肩膀,钉入书架。
“有刺客!”
书肆内顿时大乱。埋伏在周围的暗卫与伪装成平民的蛮族勇士同时动手,很快便将三名试图混入人群逃窜的刺客擒获,其中一人当场服毒自尽,另外两人被卸下巴,生擒活捉。
经暗卫连夜突击审讯(其中少不了沙摩柯派来的心腹在场“观摩”),刺客“招认”乃受欧阳氏余孽指使,而欧阳氏,则与江东密使有联系,意图杀害沙波,嫁祸州府,挑起蛮族叛乱。证据(部分真实,部分由暗卫“补充”)确凿。
消息如同野火般传开。沙摩柯在壶头山“勃然大怒”,召集各部头人,展示“证据”,痛斥江东卑劣行径。原本一些对交州持观望态度,甚至暗中与益州、江东有所勾连的部落头人,见此情形,无不胆寒。江东此举,超出了他们争斗的底线!
紧接着,蛮学馆开学典礼如期举行。陈暮亲自出席,当着所有蛮族头人(包括“恰好”在泉陵的几位)和学子(包括惊魂未定但被崔夫人安抚下来的沙波)的面,宣布了审讯结果,并展示了部分物证。他严厉谴责了江东的阴谋,重申了交州与蛮族和睦共处、共同发展的政策。
“……有人不愿见我等安宁,欲以同胞之血,染红这片土地!吾,陈暮,在此立誓,必护我交州境内所有遵纪守法之民,无论汉蛮!犯我疆土、害我子民者,虽远必诛!”陈暮的声音传遍全场,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群情激愤。沙摩柯适时站出,代表武陵蛮族,表态坚决支持州府,并要求严惩幕后黑手。
就在典礼即将结束时,一骑快马奔至,送来紧急军情——江东部分水军,借口追剿“海盗”,突然出现在庐陵以南靠近交州的海域,似有异动!
陈暮与沙摩柯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陈暮当即面向所有蛮族头人,沉声道:“江东欺我太甚!先欲害我学子,挑动内乱,今又陈兵边境!吾欲兴问罪之师,然独木难支。不知诸位头人,可愿与我交州儿郎并肩,共讨不义?所得土地、财物,按约分配!愿叫天下人知晓,我交州汉蛮,非但不可轻侮,更能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沙摩柯第一个振臂高呼:“壶头山部,愿随使君出征!”
黑石、青溪等部早已与交州利益捆绑,立刻响应。其他部落头人见大势所趋,更兼对江东行径愤慨,又垂涎可能获得的战利品,纷纷表态愿意出兵。
一场针对交州的阴谋,在陈暮与庞统的将计就计下,彻底反转,反而成为了凝聚蛮族人心、组建汉蛮联军、主动向江东发起反击的绝佳契机!搬起的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了江东自己。一场规模空前的跨族联合作战,即将在这南疆之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