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波澜暗生
碧波万顷的东海之上,五艘新造的海鹘船如巨鸟展翼,破开深蓝色的海浪,其后跟随着十艘灵巧的艨艟。船队桅杆高耸,迎风招展的“陈”、“文”将旗在阳光下分外醒目。这正是由周峻率领的交州水军北上巡弋编队。
船队严格按照文聘的指令,保持着严谨的队形,斥候小船不断前出,探查前方海域。周峻站在为首的海鹘船“破浪号”船头,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海平面。作为原荆州水军旧将,他对这片水域并不完全陌生,但以交州水军将领的身份前来,心情自是不同。
“报!”桅杆上的了望哨高声喊道,“左前方发现船只,约十余艘,看形制是江东的巡海走舸!”
周峻精神一振,沉声道:“传令各船,保持航向队形,弓弩手就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交州船队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北航行。很快,那支江东巡海船队也发现了他们,明显出现了一阵骚动。对方显然没料到会在距离会稽如此近的海域遇到成建制、打着他方旗号的陌生水军。
江东船队犹豫片刻,还是依仗地利,分散开来,呈半包围态势缓缓逼近,试图查探虚实。一艘体型稍大的走舸越众而出,船头一名江东军校尉模样的男子高声喝问:“来者何人?此乃我会稽海域,速速报上名号,否则休怪刀箭无眼!”
周峻示意旗手打出回应旗语,同时运足中气,声音透过海风清晰地传去:“我等乃大汉交州牧陈公麾下,横江中郎将文将军部下水军,奉令巡弋海疆,以防海寇!不知是江东友军在此,多有打扰!”
“交州水军?”那江东校尉明显一愣,语气中充满了惊疑和警惕。交州何时有了能航行至此的水军?而且看对方船队,那几艘海鹘船体型不小,构造似乎也与江东船只略有不同,绝非寻常海盗或疍民船只可比。
双方船队在距离百步之外的海面上对峙着,气氛紧张。江东船只试图靠得更近观察,周峻立即下令船队微微转向,保持安全距离,同时船上的弩机看似无意地调整着角度,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试图靠近的江东走舸。
那江东校尉见对方阵容严整,戒备森严,不似虚张声势,也不敢轻易挑起战端。双方僵持了约一刻钟,周峻见威慑效果已达到,便下令船队转向,开始返航。
交州船队保持着防御阵型,从容不迫地向南驶去,留下那支江东巡海船队在海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速速回报太守!交州水军已至我会稽外海!”那校尉反应过来,急忙下令。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交州船队的这次亮相,沉甸甸地压在了江东沿海守军的心头。
桂阳郡,郴县。
一处看似普通的乡间坞堡内,灯火摇曳。堡主李颙,乃是本地豪强,家族在桂阳盘踞数代,虽非顶尖大族,却也颇有势力。此刻,他正与一位自称来自交州的“行商”对坐密谈。这“行商”自然是桓阶派出的暗卫精锐。
“李堡主,韩当将军驻守此地,军纪严苛,征发无度,想必堡主也深受其扰吧?”暗卫使者声音平和,却直指要害。
李颙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不瞒尊使,确是如此。江东兵马,视我等如草芥,粮秣、民夫,索取无度,稍有不从,便以通敌论处。长此以往,我等家业恐难保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听闻交州陈使君,治下宽厚,尤其善待士族豪强,不知……”
暗卫使者微微一笑,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推了过去:“堡主明鉴。我家主公求贤若渴,最重地方安定。若堡主心向王化,暗中助我交州安定地方,将来不仅家业可保,荣华富贵亦不在话下。这些,只是聊表心意。”
李颙打开锦囊,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饼,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权衡。他沉吟良久,终于咬牙道:“韩当暴虐,非明主也!李某愿为陈使君效犬马之劳!只是……眼下江东势大,不知陈使君何时……”
“堡主放心,”暗卫使者胸有成竹,“主公自有安排。堡主目前只需做两件事:其一,联络可信之人,暗中传递江东兵马调动、粮草囤积之消息;其二,在乡里散布韩当苛政、交州仁政之言论,动摇其民心军心。时机一到,自有堡主用武之地!”
类似的场景,在桂阳郡,乃至零陵郡北部的一些地方豪强、失意官吏府中悄然上演着。桓阶精心编织的这张暗网,正借助对现状不满的地方势力,如同水滴石穿般,悄然腐蚀着韩当在荆南的统治根基。流言开始在市井乡间蔓延,说交州陈使君如何仁德,如何减赋富民,与江东的横征暴敛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尚未掀起大风浪,但怀疑和怨怼的种子已经播下。
会稽太守淳于式加急送往秣陵的军报,以及吕壹搜集到的关于荆南流言和豪强异动的密报,几乎同时摆在了孙权的桉头。
孙权看着这两份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响:“陈暮!果然是包藏祸心!什么巡弋海疆,分明是挑衅!还有荆南……韩当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交州细作如此猖獗!”
张昭、顾雍等人也是面色凝重。
“主公,交州水军竟能远航至会稽,其发展之速,远超预估。文聘此人,不可小觑。”顾雍忧心道。
张昭则更关注荆南:“流言虽小,却能蛊惑人心。若荆南士族人心浮动,则韩将军处处受制,防线危矣。贺齐将军剿抚山越,虽有小胜,然据报亦有交州细作活动痕迹,恐难以根除。”
孙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北面曹操的威胁尚未解除,南面的陈暮却已经从海上、从内部同时发难,这种无所不在的渗透和骚扰,让他疲于应付。
“增兵!给韩当增兵!严查各地豪强,有敢与交州暗通者,族诛!”孙权几乎是咆哮着下令,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
“主公,不可!”鲁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风尘仆仆,显然是从江陵紧急赶回。“此时向荆南大举增兵,一则恐引起曹操误会,以为我欲放弃江陵,二则粮草转运艰难,三则……恐更激化与当地士族的矛盾,正中陈暮下怀!”
孙权看到鲁肃,情绪稍缓,但依旧焦躁:“子敬,那你说该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陈暮在我卧榻之侧肆意妄为?”
鲁肃沉声道:“主公,陈暮此举,正是欲令我自乱阵脚。我军当下之策,仍应以稳为主。对荆南,明面上可稍减征发,安抚大族,由韩当将军甄别处置,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分化瓦解交州谋划。对沿海,令淳于式加强警戒,但不必大规模调兵,以免被其牵制。我军主力,仍应部署于北线,以防曹操。待北面压力稍减,或内部整合完毕,再寻机与陈暮计较。”
鲁肃的建议依旧是稳守,但这在目前形势下,似乎也是最无奈的选择。孙权沉默了,他挥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压力。周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若是公瑾在此,定有破敌良策吧?可惜……
广信州牧府,陈暮同时收到了周峻船队安然返回并成功示形、以及桓阶汇报荆南渗透初步顺利的消息。
“好!”陈暮难得地露出了畅快的笑容,“文仲业初试锋芒,便令江东震动。伯绪于荆南布局,亦是稳健。如此一来,孙权更是寝食难安了。”
庞统冷笑道:“孙权如今定是焦头烂额,北惧曹操,南忧主公。其若听从鲁肃之言,稳守不出,尚可苟延残喘。若其按捺不住,无论向荆南增兵还是报复我水军,都将进一步消耗其国力,露出破绽。”
“不错。”陈暮走到窗边,看着城外田野间忙碌的农人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操练烟尘,“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当好这块‘砥石’。外示必要的强硬,内里加速磨砺。水军要练,荆南的钉子要埋,内部的工坊、田亩、水利更要抓紧。”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传令文聘,总结经验,继续扩大水军规模与训练强度。传令桓阶,渗透之事,务必谨慎,宁慢勿曝。告诉赵云、黄忠,陆军操练不可松懈,尤其要针对荆南山地水网地形,进行针对性演练。”
“诺!”
交州这台庞大的机器,在陈暮的意志下,更加高效地运转起来。波澜已在海疆和荆南暗生,而广信这块砥石,则在波澜之下,默默积蓄着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力量。时代的潮水,正被这股悄然成长的力量,推动着流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