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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的春末,许都丞相府内的气氛,与窗外渐盛的生机截然不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
曹操高踞主位,下方谋臣武将济济一堂,程昱、贾诩、荀攸、曹仁、夏侯渊等皆在列。桉几上,堆积着来自各方的情报。
“诸位,”曹操声音沉浑,打破了沉寂,“荆州送来的诸多消息,尔等皆已阅过。刘备新败,龟缩江夏,兵不满万,将只关张,已是疥癣之疾。周瑜虽有小胜,然江东内部,文官主和,武将求战,意见纷纭,更兼孙权犹豫,其势并非铁板一块。”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着一份密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最妙者,莫过于陈明远。此人拥兵自重,屡拒吾意,其心已昭然若揭。然,正因其与吾离心,此番南征,反倒少了一重掣肘。”
程昱出列,声音洪亮:“丞相明鉴!刘备势孤,孙权内疑,陈暮怀贰,此实乃天赐良机,一举平定江南,正在此时!若待孙刘缓过气来,或陈暮彻底稳固荆南,则后患无穷!”
贾诩却持重缓言:“丞相,荆州水军新挫,然根基未损。长江天险,非比北方平原。周瑜、诸葛亮皆当世奇才,不可小觑。老臣以为,当谨慎行事,或可先稳固襄阳,削陈暮之权,再图南下。”
曹仁慨然道:“文和先生太过谨慎!我北方将士,百战精锐,岂是江东水寇可比?水战不熟,然我军人多势众,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江东,何愁不定?至于陈暮,彼若识相,便该在此战中竭力效命,戴罪立功;若敢阴奉阳违,待平定江东后,顺势便可除之!”
荀攸亦附和:“子孝将军所言极是。我军新得荆州北部,士气正旺。当趁此良机,速战速决。可令荆州水军为前驱,我大军随后,水陆并进,使孙刘首尾不能相顾。”
听着麾下谋臣武将的争论,曹操眼中精光闪烁,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挥了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
“吾意已决!”曹操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今岁必征江南!扫平刘备,吞并江东,成就一统之基业!”
他目光扫过全场,开始下达命令:
“命驻守汝南的于禁、张合部为前部先锋,即刻向江夏方向运动,威慑刘备!”
“命曹仁、曹洪统率精锐步骑十万,出宛城,南下襄阳,汇合荆州军,以为中军主力!”
“命夏侯渊总督粮草,自许都、邺城调集,沿白河、沔水南下,保障大军供给!”
“传令青徐之地的臧霸等将,沿海路佯动,牵制江东兵力!”
“至于荆州……”曹操略一沉吟,眼中意味难明,“令前将军陈暮,整顿其麾下所有水陆军马,听候调遣,准备随大军一同东进!务必打通长江水道,击破周瑜!”
一道道命令如同战鼓擂响,整个北方的战争机器开始猛烈地运转起来。无数的粮草、军械被装车,各地的军队开始向指定地点集结,旌旗蔽日,尘土飞扬。一场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荆州战役的南征,拉开了序幕。
曹操的决定和调兵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襄阳。
陈暮手持那份盖着丞相府大印,措辞严厉的军令,久久不语。厅堂之内,王粲、崔琰、以及刚刚被召回的黄忠、文聘等人,皆面色凝重。
“曹操……终究是来了。”陈暮将命令轻轻放在桉上,声音平澹,却带着千钧重压,“倾北方之兵,志在必得。”
文聘率先开口,眉头紧锁:“丞相欲以我荆州水军为前驱,与周瑜决战于长江。此乃借刀杀人之计!周瑜水军精锐,以逸待劳,我军新败,士气未复,强行出击,凶多吉少。”
黄忠须发皆张,怒道:“曹操老儿,分明是不信我等!欲以此战消耗我荆州实力!使君,万不可听从!”
王粲忧心忡忡:“明远,抗命不遵,便是公然与曹操决裂,届时北有曹操大军,东有周瑜水师,我荆州危如累卵。可若遵命,便是将荆州儿郎送往死地,无论胜败,我荆州实力都将大损,日后更无自主可言。此乃两难之境!”
崔琰补充道:“而且,曹操令曹仁、曹洪率十万大军南下襄阳,名为汇合,实为监军乃至吞并。一旦让其进入襄阳,我等皆成桉上鱼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暮身上,等待他的决断。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陈暮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襄阳城熟悉的街景。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沉默良久,方才转身,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曹操势大,不可正面抗衡。然,亦不可坐以待毙,将荆州基业拱手让人。”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命,可以听。但仗,怎么打,需由我荆州军自己把握。”
“文聘!”
“末将在!”
“你即刻返回巴丘水寨,整顿兵马,加固营垒。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出!若曹军催促,便以‘整备未毕,需防周瑜偷袭’为由拖延。”
“末将明白!”
“黄忠!”
“末将在!”
“鹰扬营及各部步卒,加强襄阳城防及周边要隘守备。同时,派人密切关注宛城方向曹仁部动向,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得令!”
“仲宣、季珪,你二人负责统筹后勤,安抚民心。对外,一切如常,供应大军粮草,不可怠慢,亦不可让曹军抓住把柄。”
“是!”
一道道指令发出,陈暮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做出了最符合荆州利益的部署——表面遵从,实则拖延,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另外,”陈暮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以我的名义,给丞相上一道表章。陈述长江水战之险,周瑜之能,建议大军稳扎稳打,不可急于求成,尤其水军决战,需待天时地利。并再次强调,我荆州军历经战事,损耗颇大,需时间休整补充,方能发挥战力。”
这是一次劝谏,也是一次试探,更是一次为未来可能出现的败局预先铺垫的伏笔。若曹操听从,自然最好;若曹操不听,那么一旦战事不利,他陈暮今日之言,便是先见之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责任。
王粲立刻领会其意:“我这就去草拟,必当言辞恳切,分析利害。”
曹操决意南征,大军调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江东的细作。
周瑜闻讯,不惊反喜,抚掌大笑:“曹操果然中计!天助我也!”
他立刻与诸葛亮再次密议。
“孔明先生,如今东风已备,只欠曹军入彀了。”周瑜意气风发,“还需再给曹操添一把火,让他更加坚信此时南征,必胜无疑。”
诸葛亮羽扇轻摇,微笑道:“此事易尔。可令一胆大心细之将,伪作叛逃,前往曹营,献上‘破吴之策’,言我江东内部空虚,将帅不和,并可献上虚假布防图。再令几股小部队,于曹操进军路线上佯装溃败,进一步骄其兵。”
“好!”周瑜赞道,“我麾下有一老将,名唤黄盖,性如烈火,忠诚不贰,可担此任。由其诈降,曹操必信!”
“此外,”诸葛亮补充道,“还需设法让曹操对陈暮的‘拖延’与‘劝谏’更加不满。可散布流言,言陈暮暗中与江东往来,其劝谏实为拖延时间,欲待两败俱伤。”
周瑜眼中寒光一闪:“此计大善!双管齐下,不怕曹操不入瓮!”
于是,一张针对曹操的巨网,在江东与江夏的默契配合下,编织得更加紧密。黄盖开始秘密准备“苦肉计”,而各种不利于陈暮,暗示其与江东勾结的流言,也开始在曹军先头部队中悄然传播。
襄阳城内,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北面传来的消息显示,曹仁、曹洪的十万大军已然开拔,先头部队不日即将抵达襄阳外围。来自许都的催促文书也一封接着一封,语气愈发严厉,对陈暮那道劝谏的表章,更是只字未提,显然极为不满。
陈暮独坐书房,窗外已是夜幕低垂。他手中摩挲着那方黑色砥石,感受着其上冰凉而坚硬的质感。
北方的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曹操的猜忌与逼迫,周瑜的算计与陷阱,内部将士的疑虑与不安,还有家中稚子娇妻的安危……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风暴的中心。一步行差踏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连累整个荆州,以及无数追随他的人。
“砥石啊砥石,”他低声自语,“往日磨砺,多是外敌。如今这来自背后的压力,方是真正的考验。”
他将砥石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来吧。”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漆黑的夜空,变得无比坚定,“纵有千钧重压,我亦当如这砥石,承之,受之,继而……破之!”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已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汹涌生成。陈暮这块横亘于南北之间的“砥石”,即将迎来诞生以来最猛烈、最残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