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的铜鹤香炉里燃着安神的沉香,烟丝绕着窗棂上糊的蝉翼纱转了两圈,才慢悠悠飘向院外。沈清辞刚将暖玉贴身藏好,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仆役的脚步声——步伐稳健,落地轻而有力,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倒像是谁家的贵公子闲庭信步般逛到了这儿。
“姑娘,靖王殿下的仪仗停在府门外了!”守院门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还攥着块被风吹得歪了的绢帕,“说是……说是特意来拜访您的!”
沈清辞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丝诧异。按前世的轨迹,萧玦与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该是下月的皇家围猎,今日他突然到访,难不成是暖玉认主的动静惊动了他?她定了定神,对青黛道:“取那件石青色的褙子来,再把案上的雨前龙井泡上——靖王殿下爱喝浓茶,别拿去年的陈茶糊弄。”
青黛刚应下,院外就传来管事嬷嬷恭敬的声音:“靖王殿下,这边请,我们姑娘已在正厅等候。”紧接着,一道清润中带着几分慵懒的男声响起,像浸了蜜的温酒,听着就让人心头发酥:“不必劳烦嬷嬷引路,本王自己走便可——镇国公府的汀兰院,本王倒想看看是何等雅致的地方,能养出沈姑娘这般有胆识的人物。”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跨进了月亮门。来人穿着件银灰色暗纹锦袍,腰间系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佩,长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张俊朗的脸多了几分随性。他手里把玩着把折扇,扇面上没题字也没作画,倒显得格外清爽。
沈清辞依着礼仪上前见礼,屈膝时眼角余光瞥见萧玦的靴底——那是西域进贡的羚羊皮靴,靴尖绣着极小的玄鸟纹,寻常宗室子弟根本没资格穿。看来这位靖王殿下,远比表面看起来的“闲散”要受宠得多。
“沈姑娘不必多礼。”萧玦伸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腰间,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方才暖玉认主的动静,本王在王府都瞧见了——那玉光冲天,倒像是有灵识般围着姑娘转,沈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这话看似是夸赞,实则句句都在试探。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副懵懂的模样,抬手拢了拢衣袖,恰好将腰间的暖玉遮得更严实:“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块家族传下来的旧玉,哪有什么灵识?许是今日天气好,阳光照着玉面,才让殿下看错了。”
萧玦挑了挑眉,也不戳破,径直走到厅内的太师椅上坐下,折扇“啪”地一声展开,慢悠悠扇了两下:“哦?旧玉?本王倒听说,沈家这暖玉能护主解毒,当年镇国公爷在边关中了瘴气,就是靠这玉才捡回条命——这般神物,沈姑娘倒说得轻巧。”他说着,目光突然落在案上的茶盏上,眼底闪过丝玩味,“沈姑娘倒是细心,竟知道本王爱喝雨前龙井。”
沈清辞端茶的手一顿,随即笑道:“殿下是皇室贵胄,喜好自然是京中人人皆知的。前几日听父亲说过,殿下对茶道颇有研究,故而特意让丫鬟泡了新茶,若有不合口味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没暴露自己知晓前世之事,又巧妙地将“细心”归到了“听父亲说”上,倒让萧玦挑不出错处。
萧玦呷了口茶,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沈清辞的脸。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六岁,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可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应对得体,与传闻中那个“温婉怯懦、任人拿捏”的镇国公府嫡女判若两人。尤其是她眼底的沉稳,倒像是历经了沧桑般,让他越发好奇——暖玉认主前后,这沈清辞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起来,本王今日来,还有件事想请教沈姑娘。”萧玦放下茶盏,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了些,“方才在府门外,本王瞧见你家二姑娘被嬷嬷们架回了芷兰院,脸上还带着泪痕,莫不是……与暖玉认主之事有关?”
沈清辞心中一紧,萧玦这话问得极妙——既没明着打听沈家内宅事,又点出了沈清柔被禁足的隐情。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轻声道:“妹妹年纪小,性子又娇纵,今日仪式上见暖玉没认她,心里难免委屈,父亲怕她再惹出是非,才让她在院里静养些时日。都是家中小事,倒让殿下见笑了。”
“小事?”萧玦嗤笑一声,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本王倒听说,你家二姑娘的生母是西域胡商之女,当年还是靠镇国公爷的侧妃位才入了沈家的门。如今暖玉认主,偏生就跳过了她,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有人借着‘异族’的由头做文章?”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沈清辞的心湖,让她瞬间警觉起来。前世沈清柔就是靠着“异族”的身份,暗中勾结西域的敌国势力,给沈家扣上了“通敌”的罪名。萧玦今日特意提起这事,难不成他早已察觉了沈清柔的异常?
她抬眸看向萧玦,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黑得像寒潭,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看不透半分心思。沈清辞定了定神,缓缓道:“殿下多虑了。妹妹虽是侧妃所生,却也是沈家的血脉,父亲待她与待我并无二致。至于‘异族’的说法,不过是外人的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萧玦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折扇一收,站起身道:“沈姑娘说得是,是本王多心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暖玉既是沈家传家宝,沈姑娘可得好好保管——近日京中不太平,听说有西域的盗贼潜入了京城,专偷名贵的玉器,别到时候丢了玉,还惹来一身麻烦。”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沈清辞心中了然,萧玦这是在提醒她,沈清柔背后的势力恐怕不简单,让她多加防备。她屈膝行礼,语气诚恳:“多谢殿下提醒,民女会多加小心的。”
萧玦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清辞,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对了,沈姑娘,本王还有个疑问——方才暖玉认主时,本王好像瞧见你对着玉说了些什么,不知是哪家的秘传口诀?”
沈清辞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方才她念诵家族秘传口诀时,特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没想到还是被萧玦看见了。她深吸一口气,面上依旧平静:“不过是家族长辈教的祈福语,没什么特别的。殿下若是感兴趣,改日民女可以问问祖母,看看能不能说给殿下听。”
萧玦闻言,眼底闪过丝笑意,也不再追问,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既是沈家秘传,本王怎好强人所难。沈姑娘,告辞了——改日若有机会,本王倒想再尝尝沈姑娘泡的雨前龙井。”说罢,便带着随从慢悠悠离开了汀兰院。
看着萧玦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沈清辞才缓缓松了口气。这位靖王殿下,心思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今日的试探不过是个开始,日后怕是还有更多的交锋等着她。
“姑娘,这靖王殿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青黛凑上前,一脸疑惑,“又是问暖玉,又是提二姑娘,莫不是想插手咱们家的事?”
沈清辞摇了摇头,走到案前拿起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他不是想插手沈家的事,是想看看我到底值不值得他拉拢。暖玉认主让他看到了我的价值,而沈清柔的异常,又让他觉得我或许能成为他对抗萧景渊的助力。”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丝冷光,“不过,他想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想利用他?萧景渊势大,单凭沈家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有靖王殿下这棵大树靠着,至少能让沈家多几分胜算。”
正说着,院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姑娘,二姑娘院里的丫鬟求见,说是二姑娘病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沈清辞眼底闪过丝嘲讽。沈清柔刚被禁足就“病”了,怕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她放下茶盏,对青黛道:“备车,去芷兰院——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好妹妹,又想玩什么把戏。”
青黛虽有些担忧,却还是听话地去准备了。沈清辞看着案上那盏还没凉透的茶,嘴角勾起抹冷笑。萧玦的试探刚过,沈清柔的算计就来了,这京中的日子,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而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她都要护住沈家,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那些背叛者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