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射进实验室,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慢浮动。陈默指尖划过冰凉的咖啡罐外壁,水珠濡湿了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连续的通宵像钝刀子割肉,消耗着精力,但脊椎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焊死在椅背上。
李慕白、赵健、沈欣欣三人瘫在各自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像是被抽干了魂。赵健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响亮,他尴尬地揉了揉胃部,那里正一阵阵地抽紧。
“报告。”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三人几乎停滞的神经上。
李慕白一个激灵,猛地坐直,后颈的骨头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甩了甩因缺血而发麻的手臂,点开屏幕。“第三分钟的数据波动,是因为自适应算法在应对模拟洪水攻击时,优先保证了核心协议的带宽,导致边缘端口响应延迟了0.07秒。第七分钟的波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硬件散热跟不上持续高负载,cpU降频导致的瞬时卡顿。”
“解决方案。”陈默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着味蕾。
“优化算法权重,给边缘端口预留最低保障资源。至于散热……”李慕白看向那台还在嗡嗡作响的主力服务器,机箱烫得可以煎鸡蛋,“需要更好的散热器,或者……水冷。”
“钱呢?”赵健有气无力地插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块凝固的胶水痕迹,“咱们那点经费,买几个像样的风扇都得打报告等审批。”
沈欣欣默默地从背包里掏出一袋饼干,拆开,递给赵健两块,又递给李慕白一块,自己小口地啃着。糖分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空虚和心头的焦躁。
陈默放下咖啡罐,金属罐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算法优化,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新方案。硬件问题,我来想办法。”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现在,收拾一下。半小时后,综合楼报告厅,校内选拔赛初评。”
“啊?今天就开始了?”赵健差点被饼干噎住,捶了捶胸口。
“不然呢?”陈默瞥了他一眼,“指望等你们睡到自然醒,评委们给你们单独开一场?”
报告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与门外燥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学生和几位老师评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打印纸的油墨味和淡淡的灰尘气息。
台上,一支队伍正在演示他们的“智能花盆”项目,主讲人口齿略显不清,台下评委之一的张主任——那位占了陈默论文的系主任——正低头翻着资料,嘴角向下撇着,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的手指粗短,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闷响。
陈默带着三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学生坐在后排。李慕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眼皮不住地打架,视野边缘开始模糊。赵健则不停地小幅度的抖着腿,试图驱散困意和紧张,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沈欣欣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终于轮到他们。
陈默轻轻推了李慕白一把。李慕白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些许混沌。他站起身,走向讲台,脚步因为虚浮而略显飘忽。
连接电脑,打开演示文稿。幻灯片亮起的瞬间,李慕白感觉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他清了清嗓子,喉咙干涩发紧。
“各位老师,我们项目的名称是‘蛛网’——基于动态异构冗余的主动内生安全系统……”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飘,但很快,一旦进入技术阐述领域,一种奇异的冷静便包裹了他。那些熬夜刻进脑子里的原理、架构、数据,流畅地倾泻而出。
台下,原本低着头的张主任慢慢抬起了头,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却清晰的架构图和滚动实时数据的模拟界面。
“……相较于传统被动防御,‘蛛网’能在攻击发起的毫秒级时间内,通过诱饵节点捕捉特征,动态重构防御链路径,实现内生安全……”李慕白完全进入了状态,甚至下意识地加入了几处昨晚刚优化的细节。他的语调平稳,眼神锐利,与方才那个瘫在椅子上的疲惫形象判若两人。
赵健和沈欣欣在台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赵健抖动的腿停了下来,手心却开始冒汗,他偷偷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沈欣欣攥紧的拳头稍稍松开,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
演示结束,进入提问环节。
一个评委老师问了几个常规的技术实现问题,李慕白对答如流。
这时,张主任向前倾身,话筒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放大:“概念听起来很花哨。但我有个最直接的问题,你们这个系统,基于什么核心算法?有没有采用国外某公司最新的开源框架?据我所知,那是目前最先进的。”
问题尖锐,带着明显的质疑意味。场内安静下来。
李慕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有力地搏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看向台下的陈默,陈默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神沉静。
李慕白转回头,迎上张主任的视线。“没有采用任何国外成熟框架。我们使用的核心算法,是由陈默老师指导,我们团队独立推导实现的。其基础模型参考了部分公开论文,但主要的优化和创新点,尤其是动态冗余和路径重构策略,都是原创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之前使用过您提到的那款国外框架,发现它不仅授权费用高昂,还存在效率瓶颈和……一些无法解释的后门逻辑。所以,我们决定自己造轮子。”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清晰而平静。
张主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一下,颧骨处的肌肉微微绷紧。他靠在椅背上,没再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评分表上快速地写着什么。
其他几位评委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老教授饶有兴致地追问了几个关于“后门逻辑”的细节,李慕白依据昨晚啃下的硬骨头知识,谨慎却清晰地给出了回应。
下台的时候,李慕白的后背衬衫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紧贴着皮肤,凉飕飕的。但走回座位的脚步却踏实了许多。
“可以啊老白!”赵健用气声说,激动地捶了一下李慕白的大腿。
沈欣欣也递过一个鼓励的眼神。
陈默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那罐没喝完的冰咖啡,递给了李慕白。铝合金罐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得李慕白一哆嗦,却瞬间压下了喉咙里的干火。
所有队伍演示完毕,评委们退场商议结果。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报告厅的冷气似乎开得更足了,赵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停地搓着胳膊。沈欣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呼吸轻微。李慕白则反复回忆着自己刚才的应答,有没有哪里出了错。
终于,评委们回来了。一位负责宣读结果的老师拿着名单走到台前。
“本次选拔赛,代表我校参加省赛的队伍是——”
短暂的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电子信息工程学院,陈默老师指导的,‘蛛网’项目组!”
短暂的寂静后,赵健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挥舞了一下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沈欣欣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睁大,眼眶微微发热。李慕白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肌肉泛起酸软的舒适感。
陈默的嘴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冰面裂开的一丝细纹,转瞬即逝。
散场时,人流向外涌动。张主任面无表情地从陈默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下垂的眼角,余光冷厉地扫过陈默和他身边三个喜形于色的学生,像刀子一样。
陈默仿佛毫无察觉,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老师,恭喜。您的学生非常出色。不知明天下午三点,蓝湾咖啡馆是否有幸邀您一叙?聊聊‘轮子’的问题。秦斌。”
报告厅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冰冷的空气盘旋在脚下。陈默拇指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边缘,然后按熄了屏幕,黑色的镜面映出他看不出情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