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四号”侦察舰，如同一粒试图融入精密钟表内部的尘埃，小心翼翼地“贴附”在“星河统合体”那层由无数六边形能量单元构成的“维度护盾”外壁之上。舰载的“规则同化伪装”系统全功率运转，模拟着护盾自身维持与检测时产生的标准数据噪音和能量涟漪，试图在机械文明那无休无止、逻辑严密的主动扫描网络中，伪造出一个“无害的系统背景波动”身份。
这个过程比潜入游戏宇宙或动漫宇宙要艰难和枯燥得多。这里没有情感的盲区，没有叙事的漏洞，只有冰冷的数学逻辑和物理定律。每一次扫描都如同最严格的审计，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数据冗余或能量逸散都可能触发警报。考勤员t-774的核心以极限功率运转，结合“概率干涉协议”的局部模块，对伪装数据进行着毫秒级的微调和概率掩护，确保侦察舰的“存在概率”在系统判定中始终处于“可忽略不计”的阈值之下。
“伪装维持中……能量匹配度99.9997%……信息熵值压制成功……未触发三级以上警报。”舰载AI每隔一段时间便冰冷地汇报一次，每一次汇报都让舰内气氛凝重一分。
透过经过多重滤波的观测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护盾内部那令人震撼的景象。星空不再是自然分布，而是被规划得如同棋盘。巨大的星际船坞如同金属蜂巢，无数造型规整、毫无装饰的飞船如同工蜂般川流不息，按照精确到纳秒的调度航行。远处，被压缩后的“星球压缩体”如同黑色的弹珠，被牵引光束束缚着，沿着预设的轨道运往未知的深处。更远方，甚至可以瞥见一些更为宏大的构造体——疑似“恒星引擎”的框架，或是某种环绕恒星的巨型能量收集阵列。一切都秩序井然，高效运转，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缺乏生命气息的冰冷。
“根据捕捉到的航行日志碎片与公开频段通讯解析，”“星河统合体”的核心决策机构被称为“星际统合议会”，位于这片星域中央的“绝对理性之环”空间站内。”宁缺的光屏上显示着不断更新的分析报告，“‘星球压缩技术’的最高权限指令、核心力场发生器的终极设计图、以及该技术与其他宏观工程（如恒星引擎）的联动协议，均存储于议会中枢的‘物理常数圣柜’内。常规潜入可能性：趋近于零。该空间站防御等级为最高，内外监控无死角，所有访问需经过‘统合意志’直接验证。”
“统合意志”，即是这个机械文明的最高主宰，一个没有实体、遍布整个文明网络、由无数强人工智能节点汇聚而成的集体意识。它没有情感，没有欲望，只有对“效率最大化”和“物理规律极致利用”的绝对追求。想要骗过它的验证，几乎不可能。
侦察舰陷入了僵局。强攻是下下策，且不说胜负难料，极易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也违背了林墨“非暴力优先”的恶趣味原则。
就在t-774开始计算强行进行数据洪流冲击、引发局部系统过载以制造短暂混乱的可能性（成功率不足0.01%）时，一直沉默观察的罗峰，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仿佛抓住了某种灵光的笃定：“如果……我们不是去‘欺骗’或‘对抗’那个‘统合意志’，而是让它……‘忽略’我们呢？”
众人目光转向他。
罗峰指了指宁缺光屏上关于“统合意志”行为逻辑的分析摘要：“它的核心逻辑是效率最大化。它监控一切，是为了排除一切可能降低效率的‘干扰变量’和‘威胁因素’。那么，是否存在一种状态，可以让某个存在被它的逻辑判定为‘不具备干扰效率的潜力’，甚至‘其存在本身对系统效率无任何影响，可归类为背景噪音’？”
宁缺眼睛一亮，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逻辑上可行！如果能让我们的‘存在感’、‘威胁度’、‘信息熵值’降低到甚至不如一段随机宇宙背景辐射，那么以效率优先的AI，很可能会为了节省运算资源，将我们标记为‘无害冗余信息’并暂时搁置深度扫描！但这需要一种能从根本上降低我们‘存在权重’的规则干预……”
“或许……我们有这种东西。”罗峰的目光，投向了舰内某个一直很安静的“临时队员”——那枚被林墨丢给t-774暂时保管、正散发着微弱而复杂光彩的“光环本源”碎片（样本版）。当然，他指的不是光环本身，而是林墨在处置这东西时，随口提及并随后被“系统研发与管理部门”立项研究的某个衍生概念。
在“光环本源”被研究的过程中，那些系统打工仔（迫于绩效压力）提出过无数天马行空的应用设想。其中一个被林墨瞥了一眼、随口评价了句“有点无聊，但可以备着”的方案，就是尝试逆向解析并提取“光环”中某些特质的反面——比如，与“主角万众瞩目”相对的“存在感稀薄”，与“积极进取”相对的“消极怠工”，与“热血澎湃”相对的“麻木不仁”……并将其固化为一种临时的、可施加的“状态”。
这个项目被戏称为“摸鱼本源”或“小透明光环”计划，尚处于理论验证阶段，只有几个极度不稳定、副作用未知的初级测试版符文阵列被制造出来，当作“部门内部搞笑研究成果”封存着。罗峰在出发前浏览任务相关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个荒诞项目的简报。
“向堡垒申请，临时调用‘摸鱼本源（测试型a）’符文阵列。”罗峰对t-774说道，“不需要它有多强的效果，只需要能将我们（或者某个潜入单元）的‘存在感’、‘主动性’、‘威胁性’等参数，在机械AI的逻辑判定中，暂时压制到‘宇宙尘埃级’。”
这个提议太过荒诞，以至于萧炎都愣了一下。用“摸鱼”能力去对付一个究极效率AI？
但t-774和宁缺快速进行了逻辑推演。
“可行概率：37.5%。风险：未知（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认知紊乱或存在性削弱）。但比强行突破的成功率高三个数量级。”宁缺汇报。
“申请已提交。”t-774立刻执行。
堡垒那边的回应快得惊人，林墨似乎对这个“用摸鱼对抗效率”的想法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兴趣。
【申请批准。‘摸鱼本源（测试型a）’符文阵列（一次性）已通过微型跨维度传送通道送达。备注：该符文稳定性极差，作用范围与时间有限，副作用可能包括短暂的存在感缺失、行动欲望下降、被他人（包括队友）下意识忽略等。使用后果自负。】
一个巴掌大小、由黯淡的灰色金属构成、表面刻满了扭曲的、仿佛打瞌睡小人图案的简陋符文板，出现在了侦察舰的传送接收台上。
没有时间测试。罗峰主动请缨，携带这枚符文板，以及一个经过极致精简、仅有指甲盖大小、专门用于窃取和存储数据的【静默探针】。
在t-774和宁缺的辅助下，罗峰被传送到距离“绝对理性之环”空间站最近的一处“合法”外部接口附近——一个用于接收宇宙尘埃样本（用于分析）的自动收集舱口附近。他首先启动了侦察舰配发的、本就具备极强光学和能量伪装的潜行服，然后，深吸一口气，激活了那块简陋的“摸鱼本源”符文板。
灰色的微光一闪而逝，符文板化为灰烬。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惰性”规则场笼罩了罗峰。他感觉自己仿佛突然变成了一颗漂浮的灰尘，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像素，连思考都似乎变得缓慢了一些。他努力集中精神，操控着那点微弱的精神念力，将自己和静默探针与附近飘过的一簇真正宇宙尘埃“同步”，缓缓向着那个自动收集舱口飘去。
就在他接近舱口扫描范围的瞬间，数道无形的探测波束扫过。罗峰能感觉到，那些波束在接触到“摸鱼本源”规则场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疑”和“跳过”。在“统合意志”的逻辑中，这个带着微弱异常能量反应的目标，其“行动意图”模糊不清，“能量等级”低到可怜，“信息复杂度”还不如一段损坏的传感器数据……对其进行深度分析所需的算力与可能获得的收益（大概率为零）严重不匹配。基于效率最大化原则，该目标被临时归类为“待观察列表最底层”，扫描优先级降至最低，仅仅记录了一个“未知微弱信号，疑似传感器噪声或微型自然碎片”的标签，便不再关注。
罗峰就这样，如同真正的尘埃，被自动收集系统“吸”入了空间站的外层通道，经过几道同样敷衍了事的内部过滤扫描后，落入了一个废弃物质暂时存放区。
他不敢停留，凭借精神念力对能量流动和信息流的微弱感知，结合宁缺通过加密数据链传来的、基于公开信息推测出的空间站结构图，向着“星际统合议会”中枢区域“飘”去。
一路上，他遇到了巡逻的机械哨兵、忙碌的工程单元、还有悬浮移动的数据节点。但“摸鱼本源”的效果仍在持续，所有机械单位都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一团略微影响空气流通的无关凝滞物。他甚至“飘”过了一个正在激烈（以机械标准）进行数据辩论的议会旁听席外围，那些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讨论着“第七旋臂资源星压缩序列优化方案”和“对K-392异常空间褶皱是否适用标准应对协议”，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旁听席角落的阴影里，多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终于，他来到了“物理常数圣柜”所在的核心大厅外。那是一扇没有任何物理缝隙、由纯粹能量构成、表面流淌着不断变化的基础物理公式和常数的光之门。访问需要“统合意志”的直接授权。
罗峰知道，自己无法通过验证。但他也不需要。他的目标不是进门，而是门外那些用于临时显示和交互的、与圣柜有数据连接的辅助终端之一。
他如同灰尘般附着在终端光滑的表面，将“静默探针”贴近数据接口。探针开始无声地截取流经此处的公开数据流，并尝试进行最低限度的非侵入式读取——它不破解，只是“拾取”那些因为显示需要而暂时缓存在终端内存中的数据碎片。
这需要运气。也需要时间。
“摸鱼本源”的效果正在减弱，罗峰感觉自己的“存在感”开始缓慢回升，一种被注视的轻微“痒”感开始出现。
就在他准备放弃，尝试撤退时，终端屏幕一闪，似乎是某位议会成员（某个高级AI节点）调取了一份技术文档进行展示讨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且大部分内容被加密，但文档的标题和部分概要图表，在屏幕刷新前的一刹那，被静默探针捕获了！
标题赫然是：《广义星球压缩力场发生器（第七代）终极架构与能耗拓扑图（摘要版）》。
下方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多维设计图碎片，以及密密麻麻的参数列表。
够了！
罗峰立刻命令探针终止读取，将捕获到的数据碎片加密打包。他自己则如同受惊的尘埃，沿着来时的通风管道和机械缝隙，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飘”去。
“摸鱼本源”的效果彻底消失的瞬间，他刚刚从那个尘埃收集舱口的反向排泄通道被“喷”出空间站。几乎同时，空间站内部响起了低级别的异常扫描警报——某个区域的传感器记录与逻辑回溯出现了无法自洽的微小矛盾。但警报很快被更高层级的效率判断压下：矛盾级别过低，全面排查成本过高，暂标记为“系统偶发错误”，留待例行维护时处理。
罗峰启动潜行服的微型推进器，在侦察舰的接应下，顺利返回。
当那份虽然残缺、却清晰包含了“星球压缩技术”核心设计原理与关键架构的图纸碎片，呈现在林墨面前的光屏上时，他随意地扫了几眼。
“嗯，结构有点意思，利用维度褶皱作为压力传导介质，想法不错。”他给出了技术性评价，但语气依旧平淡，“能耗比还是太高，压缩极限也有点保守。不过，作为这个宇宙的特色科技，收藏价值尚可。”
他随手将图纸数据标记了一下：“存档，放到‘科幻侧特色技术博物馆（虚拟）’里当展品吧。或者……让工程部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其中的‘空间褶皱传导’思路，应用到堡垒的垃圾压缩处理系统里，提升一下废料处理效率。”
一次针对顶级科幻文明核心科技的冒险潜入，其最终成果，在林墨眼中，可能的价值是“提升垃圾处理效率”。
罗峰因“摸鱼本源”的副作用，回来后萎靡了好一阵，感觉看什么都提不起劲，存在感也一度低到让萧炎差点忘了舱里有他这个人。但林墨对此并无表示，似乎这小小的“代价”不值一提。
“探索者四号”开始悄然撤离S-001扇区。这一次，他们没有“借”走任何实物，也没有修改任何规则，只是像一道不起眼的阴影，掠过了一个冰冷高效的机械文明，并顺手从其最神圣的殿堂外，捡走了一张被“公示”了一瞬间的“核心科技图”碎片。
掠夺的方式有千万种，而这一次，凭借的是“摸鱼”的惰性，对抗了“效率”的极致。对于这个结果，林墨觉得还算“有趣”，尤其是想到未来或许可以将这种“摸鱼权能”稍微优化一下，“奖励”给那些干活最“积极”的系统打工仔时，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而韩立，在记录此次任务样本（一小块从空间站外层刮下来的、带有标准能量涂层的金属碎屑）时，心中对“规则应用”的多样性有了更深的认识。有时候，最不起眼、最“无用”的概念，在特定的环境下，或许比强大的力量更有效。这让他对自己那柜子萝卜干的守护策略，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