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山林褪去了夏日的葱茏,染上一层沉郁的赭红与金黄。晨起的霜露凝在枯草尖上,在朝阳下闪烁如碎钻。雨村的节奏似乎也随着季节慢了下来,溪水不再湍急,瀑布声也显得比夏日更为沉静悠远。
这日清晨,吴邪是被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吵醒的。那声音不像是风吹落叶,也不像是小兽跑过,倒像是...某种细小的抓挠?
他披衣起身,循着声音走下楼梯。院子里,胖子还四仰八叉地瘫在竹椅上睡得正香,鼾声与远处的瀑布声一唱一和。
声音来自院角,堆放杂物的屋檐下。
吴邪走近了些,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愣住了。
张起灵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他面前是一个简陋但结实的竹编小筐,筐里铺着柔软的干草。而筐中,竟是五六只毛茸茸、嫩黄色的小鸡仔,正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迈着纤细的小腿在干草上蹒跚走动,不时低头啄食着撒在草上的什么细小颗粒。
张起灵的神情是吴邪从未见过的专注。他伸出一根手指,极其缓慢地靠近其中一只最胆大的小鸡。那小鸡歪着脑袋,用黑豆似的眼睛看了看那根手指,竟不怕生,反而试探性地啄了一下,然后发出满足的细小叫声。
张起灵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阳光恰好照在他侧脸上,将那抹极淡的柔和神情勾勒得清晰可见。
吴邪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罕见的一幕。他从未想过会在张起灵身上看到这种...近乎“温情”的场景。小哥与毛茸茸的小鸡仔?这组合太过超现实。
“哟嗬!这啥玩意儿?”胖子的破锣嗓子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显然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一看清筐里的小东西,顿时睡意全无,“小鸡崽?!哪儿来的?小哥,你弄来的?”
张起灵闻声,脸上的那丝柔和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站起身,指了指院门外通向山林的小路,言简意赅:“山里捡的。”
“捡的?”胖子蹲下身,稀罕地看着那几只叽叽喳喳的小生命,“这荒山野岭的,还能捡到鸡崽?别是哪家母鸡跑山里下的野蛋孵出来的吧?”他伸手想去摸,小鸡仔却吓得纷纷缩到筐角,挤成一团。
张起灵的目光随之落在那群瑟缩的小鸡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吴邪这才开口,语气里满是惊奇:“小哥,你想养它们?”
张起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养!必须养!”胖子来劲了,比张起灵还兴奋,“这可是纯天然无公害土鸡苗!养大了下蛋,蛋能吃,老了炖汤,一举两得!小哥,有眼光!”他搓着手,已经开始畅想鸡肉盛宴。
张起灵没理会胖子的美食计划,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小鸡身上,看着它们渐渐放松,重新开始走动啄食。
吴邪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张起灵对小鸡仔表现出的兴趣,并非寻常人对宠物的那种喜爱,而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关注和照料。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张海客说过的话,想起张家那些不为人知的训练和过往。难道这种对弱小生命的照料,也是张家某种古老训练的一部分?或者,是失忆前的小哥,在漫长岁月中曾经拥有过、却又被遗忘的某种习惯?
胖子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要养,立刻开始规划:“这筐太小了,得给它们弄个窝!遮风挡雨,还得暖和!小哥,你放心,搭鸡窝这事儿包在胖爷我身上!保证给它们整得舒舒服服的!”
他说干就干,立刻在院子里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得找点木板...稻草也得有...还得围个网,别让黄鼠狼叼了去...”
张起灵看着胖子忙活,没有阻止,反而走过去,从杂物堆里精准地挑出几块大小合适的木板和一段旧渔网,默默递给胖子。
“嘿!谢了小哥!还是你眼尖!”胖子接过材料,干劲更足。
吴邪也挽起袖子:“我也来帮忙吧。”
于是,中秋过后冷清了几日的小院,再次热闹起来。胖子是总指挥兼主力工,吴邪负责打下手和递工具,张起灵则沉默地在一旁协助,他总能提前一步想到需要什么材料,或者指出胖子设计中的不稳妥之处。
小鸡仔被暂时安置在安全的角落,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给这场建设伴奏。
胖子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喋喋不休:“这窝得坐北朝南,采光好!底下得悬空,防潮!门口得做个活动板,晚上堵上,防贼!嘿,胖爷我虽然没养过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张起灵偶尔会开口,言简意赅地纠正:“通风口太小。”或者“这里会漏雨。”
胖子从善如流,立刻修改。
吴邪看着这两人默契(?)地合作搭鸡窝,看着张起灵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那筐小鸡,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心里那点因为张海客来访而泛起的波澜,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无论过去如何,未来怎样,至少此刻,小哥找到了他想守护的新生命,而他们,在一起搭建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小家。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锤子的敲打声、小鸡的叽喳声、胖子的唠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平凡却温暖的深秋画卷。
鸡窝初具雏形时,张起灵忽然转身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儿,他端来一小碟泡软的小米,小心翼翼地撒进竹筐里。小鸡仔立刻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欢快地啄食。
那一刻,吴邪清晰地看到,张起灵注视着那群争食的小鸡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光亮。
或许,养几只小鸡,真的不错。吴邪想着,忍不住也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