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屑混合着碎石,从吴邪坠落的崖边簌簌滚落,最终消失在下方翻涌的云雾中。
苏难站在崖边,手中的短刃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那是割破吴邪喉咙时,溅上的血滴带来的触感。风卷起她的发丝,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突如其来的空洞来得凛冽。
“难姐,确认目标坠崖,生存几率低于0.1%。”手下的汇报透过通讯器传来,冷静而机械。
苏难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吴邪的云雾,仿佛想用目光将其穿透。良久,她才压下喉咙里某种莫名的滞涩,冷声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办法,下到崖底搜索。”
手下显然有些为难:“难姐,这地形……我们之前勘探过,几乎找不到安全路径。而且这么高……”
“我说,去找!”苏难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打断了下属的话,“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我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手下被她眼中罕见的厉色慑住,连忙低头:“是!我们立刻去办!”
搜寻持续了数日,结果正如手下所预料的那般徒劳。层峦叠嶂的雪山如同天然的迷宫,他们甚至连吴邪具体是从哪个点位坠落都无法精准判定。
最终,一名心腹手下硬着头皮再次劝道:“难姐,算了吧。就算他没摔死,这雪山绝地,零下几十度,缺食少药,也绝无生理。我们……该回去复命了。”
苏难站在风雪中,望着那片依旧沉默的、埋葬了她任务目标,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的群山,最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冽。
“撤回。向总部报告……吴邪,已确认死亡。”
回到汪家基地,苏难恢复了往日的高效与冷峻,仿佛雪山的一切从未发生。她按时训练,精准完成任务,将自己重新打磨成一件完美的工具。
唯有在深夜,万籁俱寂之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画面才会不受控制地闯入梦境——古潼京幽暗的通道里,吴邪递过来的水壶;面对共同危险时,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瞬间;还有最后雪崖上,他坠落前那双带着惊愕、释然,却唯独没有怨恨的眼睛……
她一次次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惊醒,冷汗涔涔。于是,她只能将自己投入更高强度的训练,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翻腾的心绪。
这天深夜,训练场内只剩下她一人挥汗如雨。教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场地边缘。
“这么晚还不休息?有心事?”教官的语气平淡无波,眼神却像探照灯,试图穿透她的表象。
苏难收势,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呼吸略微急促:“没有。睡不着,练练功,保持状态。”
教官走近几步,打量着她:“听说你这次雪山之行,回来后状态不太稳定。吴邪……真的死了吗?”
苏难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运算部门的数据不是已经确认了吗?尸骨无存。您是在怀疑我的判断,还是怀疑运算部门的准确性?”
教官盯着她看了几秒,没能从她脸上找到任何破绽,最终只是淡淡道:“最好如此。汪家不需要被个人情感影响的工具。”
当爆炸声从汪家基地深处传来时,苏难知道,他来了。那个本该“尸骨无存”的人,不仅活着,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
混乱中,她听到了内部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关于启动毒气系统的指令。plan b……那意味着不惜一切代价,将入侵者连同基地部分区域一起埋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她逆着慌乱的人流,朝着运算部门方向的通道冲去。
在通道口,她看到了那个戴着墨镜、身手矫健的男人——黑瞎子。他正利落地解决掉一名守卫。
苏难深吸一口气,挥刀上前,攻势凌厉却是虚招。贴近的瞬间,她语速极快地低语:“快!找到吴邪!警报响起后五分钟,毒气就会释放!让他赶紧撤!”
黑瞎子墨镜后的眉头一挑,手上格挡的动作未停,同样压低声音:“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难姑娘这是……临阵倒戈?”
苏难借着他的力道向后跌退,同时急促道:“少废话!信不信由你!”说完,她不再停留,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拐角。
黑瞎子看着她的背影,咂咂嘴,回头对刚清理完战场凑过来的王胖子和张日山低声笑道:“听见没?赶紧通知小吴邪,他家‘难难’冒着生命危险来送温暖了。”
王胖子一边对着通讯器吼着传递消息,一边啧啧称奇:“我的个乖乖!天真这小子可以啊!这都给人捅对穿了,还能让姑娘惦记着?这桃花运,胖爷我服了!”
黑瞎子用手肘碰了碰旁边一脸严肃的张日山,语气满是戏谑:“哎,老张,你说咱家大徒弟这算不算男女通吃?魅力不减当年啊!”
张日山面无表情地挥了下匕首甩掉沾上的血迹,淡淡道:“你这么说吴邪,他自己知道吗?”
尘埃落定。在临时集结点,九门众人正在稍作休整。
苏难看着吴邪走向自己,他的脖颈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提醒着她自己曾亲手做过什么。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等待着对方的质问,甚至是怒火。
吴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复杂难辨,最终却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伤势还有些沙哑:“黑瞎子说,是你报的信。谢谢。”
如此平静的道谢,反而让苏难有些无所适从。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解释自己为何动手?还是剖白自己为何反水?似乎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倒是旁边的黑瞎子,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大徒弟,你这谢谢也太没诚意了。人家苏难姑娘可是赌上性命背叛了汪家来救你,一句谢谢就完了?”
吴邪瞪了黑瞎子一眼,随即看向苏难,语气真诚了几分:“这份情,我记住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难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仍在冒烟的废墟,声音低沉:“不知道。汪家……回不去了。”
“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吴邪迟疑了一下,提议道。
“不用。”苏难打断了他,语气重新变得冷硬,“我自己的路,自己会走。”
火车站台,人声嘈杂。
吴邪将车票递给苏难,还有一叠钞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汪家的残余势力,我们会处理,你自己……小心。”
苏难接过车票和钱,没有推辞。在她转身准备登上火车时,脚步顿住了。她回过头,看着吴邪,那个从她接受任务开始就注定成为敌人,却又让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的男人。
“吴邪。”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嗯?”吴邪看向她。
“在雪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颈间的纱布上,“那一刀……是任务。”
吴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苏难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在这里……不想你死。”说完,她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挤上了火车,身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火车缓缓启动,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王胖子凑过来,摸着下巴:“啧啧,这姑娘,心思够深的。捅你的是她,救你的也是她。我说天真,你到底是哪儿招人家了?”
吴邪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或许,连苏难自己,也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命运的丝线早已缠绕,运算部门能推演出吴邪对九门和汪家的影响,却无法计算出,一个执行任务的棋子,在与目标同行、历经生死后,那颗冰冷的心,也会生出计划之外、无法控制的复杂纹路。
她加入,是因为他。
她背叛,也是因为他。
始于算计,终于……连她自己也无法定义的,一种偏离了所有预设轨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