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声音从桥墩方向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惊奇而非惊恐:“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从刚才在桥上的惊鸿一瞥判断,这护城河宽度惊人,接近六十多米,纵向更是延伸入无尽的黑暗,深邃得让人心悸。
胖子所站的位置,按直线距离算离他们并不算遥远,但在手电光被浓稠黑暗层层吞噬的环境下,只能勉强看到他那模糊的光圈和其后一片影影绰绰、静默矗立的巨大黑影。
听胖子的语气,那边似乎暂时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
顺子看向吴邪,用眼神询问他的状况。吴邪点了点头,在顺子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张琪琳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她的脚步落在干燥的河床碎石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如同融入这片死寂的阴影。
她的感官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除了上方不再俯冲的怪鸟,这河底深处似乎还弥漫着另一种更古老、更沉滞的气息。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胖子身边,那些密集的黑影终于在手电光下显露出真容。
胖子站的地方,河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层,下方是一条宽约二十米、深约一米的巨大沟渠。而沟渠之内,密密麻麻、无声肃立着的,是无数真人大小的黑色古代人俑和马俑!其间还夹杂着青铜马车的残骸,锈迹斑斑,一片狼藉。
这些人俑大部分保持站立姿势,靠得极密,面部被严重腐蚀,五官模糊难辨,许多人俑手中还握着铜制兵器,也已锈蚀成斑驳的绿色。更有大量人俑已经倒塌碎裂,东倒西歪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破败的景象。
目光所及之处,手电光能照到的范围,几乎全是这些沉默的黑色俑像,一直延伸到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深处。在这阴森死寂的皇陵底部,这片无边无际的俑像大军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气息。
“这些是什么东西?”顺子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看得目瞪口呆。
“这好像是殉葬俑,车马俑,象征帝王出行或迎宾的队伍。”吴邪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结巴,“奇怪…这些东西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放在地下玄宫或者专门的陪葬坑里才对…”
胖子也知道这个规矩,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皇陵规制极严,一砖一瓦、一俑一马的摆放都关乎风水气运,将如此数量的殉葬俑像是堆放垃圾一样置于露天的护城河底,简直是风水大忌中的大忌。即便东夏是小国,主持修建的汪藏海也绝无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胖子按捺不住好奇心,爬下沟渠,一手戒备地端枪,一手用手电照射一具无头人俑,道:“看服饰像是元明时期的少数民族样式。”说着就想去触摸。
“别乱动,”吴邪急忙提醒,“这东西摆在这里邪门得很,指不定有什么蹊跷。”
胖子不以为然:“怕个球,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话虽如此,他还是收回了手,转而抽出猎刀,用力杵了那人俑几下。石头发出沉闷的磕碰声。“货真价实,石头人。”他转头道。
潘子也好奇地爬下沟渠。张琪琳站在沟渠边缘,目光冷静地扫视着这片庞大的俑像群。
她没有察觉到即时的生命威胁,但这些石俑排列的方式和所处的方位,总让她感觉一丝不协调,仿佛暗合了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古老布局或诅咒,与她混乱记忆中某些关于“守护”和“障眼法”的碎片隐隐对应。
胖子把猎刀插回皮套,尝试着抬了抬最近的一座人俑,问道:“天真,你是干这一行的,这些玩意儿,值钱不值钱?”
吴邪点点头:“有价值,不说整个,局部也有人收藏。我知道一个兵马俑的头就值200万美金,马头更少,更珍贵。”
胖子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惋惜地看着四周:“可惜可惜,这东西不好带啊!”
张琪琳对金钱毫无概念,她的注意力被另一点吸引。她注意到,这里所有的人俑,无一例外,都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并且姿态都呈现出一种行走的动作,与寻常陪葬俑静止肃立的模样很不相同。
“这些人…”吴邪似乎也发现了,皱起眉头,“好像是在行军。”
“行军?”潘子看向他。
“对,从马车、衣饰和动作来看,这是一支帝王出行的队伍。这些人俑的摆列方式,像是在表现一种动态的行进情景。”吴邪分析道。
众人顺着人俑队列朝向的方向望去,那支诡异的石俑长龙延伸进入护城河更深远的黑暗中,根本无法窥知其最终目的地是哪里。
胖子来了兴致:“那它们是去哪儿呢?咱们要不去看看?反正这河也不长。”
潘子立刻摇头反对:“咱们耽搁不了时间,小三爷受了惊,再出点事跑都跑不了。不如趁现在那些怪鸟不敢下来,好好想想三爷传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找到地宫入口才是正事。”
这话正合吴邪之意,他连忙点头附和。胖子看他们这样,只好悻悻作罢。
几人回到吴邪坠落的地方。潘子点燃风灯,微弱的火光带来一丝暖意和安全感。
直到这时,众人才感到强烈的饥饿和疲惫袭来。
翻开行李,他们才发现大部分食物都在陈皮阿四一伙人的背包里,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胖子,几乎弹尽粮绝。
而所有的重型装备和工具却都在他们这里。
潘子脸色难看:“陈皮阿四这老狐狸,分配装备时就下了套,食物他们控制,装备我们背,这样谁也别想甩开谁单独行动。”
胖子骂骂咧咧,但也无可奈何。
顺子打断他们:“几位老板,有力气吵架,不如快点想想你们三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邪让潘子稍安勿躁,问顺子:“当时三叔找你,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你详细说说,那一句话太笼统了。”
顺子坐下来,皱起眉头回忆:“大概一个月前,我带另一队客人上山…你们三叔混在里面。晚上扎营时,他偷偷找到我,让我别声张,给他钱,让我在这个时间到山脚下等一个叫吴邪的人,带你们进山找到他,就能得到一大笔钱。那句话就是那时候说的,他强调,‘只要是你,一听就马上懂’。”
“只要是我?”吴邪捕捉到关键。
张琪琳安静地听着,她对三叔的布局不感兴趣,但“玄武拒尸”这个词,似乎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极其模糊的角落,不是风水含义,而是另一种更接近本源的解释,但碎片太过零散,无法拼凑。
顺子接着道:“他让我如果发现队伍人数不对或气氛不对,就找机会单独告诉你。上山后我看你们分明是两伙人,就只好先装傻。”此刻的顺子眼神精明,与之前的憨厚判若两人。
他坦言自己曾是这里的边防兵,父母是朝鲜逃难者,对山里的传说和古怪事情知道不少,早就猜出他们的目的。“要不是有三叔的嘱咐和重金,在雪崩那里我就绝不会再带你们往前了。”
潘子递烟示好,被顺子拒绝,明确表示自己只为求财。
吴邪让顺子重复三叔的原话。顺子复述后,吴邪再次陷入沉思。
胖子猜测:“会不会是和你们吴家自己有关的暗号?”
吴邪摇头:“三叔不是那种人,这提示应该很直白…只是我们理解错了方向。”
潘子道:“三爷说只有你一听就懂,那肯定是你们之间有,而我们没有的共同点。”
共同点?张琪琳的目光淡淡扫过吴邪。除了都姓吴,还有什么?地域?…杭州?
突然,吴邪猛地打了个激灵,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我明白了!不是‘玄武拒尸’!是发音!是杭州话的发音!”
几人立刻看向他。
“三叔用的是杭州话的谐音!‘玄武拒尸之地’,用杭州话念…‘玄’发音近‘沿’或‘圆’,‘武’发音同‘湖’或‘河’,‘拒’同‘渠’,‘尸’同‘水’,‘之’同‘至’,‘地’同‘底’!连起来就是——‘沿河渠水至底’!”
“沿河渠水至底?”胖子重复了一遍,眼睛亮了起来,“河渠…水…至底…我靠!难道就是指这条护城河,和这条渠?顺着河渠,到水底去找?”
潘子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咱们这是误打误撞,找对地方了?!”
“但渠里没水。”顺子指出关键。
吴邪解释:“三叔得到这提示时,可能来自古籍或地图,制作的人想不到千年后这河渠会干涸。你们看河壁岩石的腐蚀痕迹,这里以前肯定是有水的。”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脚下这条堆满石俑的干涸沟渠。
胖子瞬间激动起来,咔嚓一声拉上枪栓:“那还等什么?同志们,革命利益和个人利益高度统一了!并肩子上啊!”
潘子把他拉下来:“急什么!小三爷还没缓过来,你想把他扔这儿等死,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去?”
胖子语塞,又撺掇顺子同去,被顺子以“只看护吴邪”为由拒绝。
胖子赌气说要自己去,摸到宝贝不分。可走了几步又悻悻地回来,嘟囔着怕他们三人联手抢他宝贝还谋财害命。
潘子奚落了他几句。
吴邪打断他们:“行了,都别吵了。算起来也该半夜了,虽然看不到天,但我们得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潘子看了看表表示同意,将风灯调亮,拿出充气睡袋。几人吃了所剩无几的干粮,分配守夜顺序。
“胖子,你第一班。”潘子安排道,“千万管住手,别自己摸出去瞎搞,地宫里有的是东西,不差这一会儿。你要是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他特意看了一眼那片阴森的石俑沟渠。
胖子像是受了天大冤枉:“我是那样的人吗?胖爷我守夜,保证你们安全!放心吧!”他拍着胸脯,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沟渠方向瞟了一下。
极度疲倦袭来,从上雪顶、入冰宫、攀爬、狂奔、坠落…高强度活动已超过十小时。吴邪几乎一钻进睡袋就陷入了昏睡。潘子和顺子也很快呼吸变得沉重均匀。
张琪琳没有立刻睡下。她靠坐在一块较大的岩石旁,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的石俑大军。胖子在她不远处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灰尘味和一丝极淡的、从石俑群方向飘来的陈旧石腥味。
张琪琳的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声响——胖子的脚步声、众人的呼吸声、风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从极远处黑暗中传来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像是某种巨大东西在缓慢移动摩擦的细微噪音?
她无法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还是深渊死寂造成的幻听。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那里本该有她的黑金古刀,如今只剩空落落的感觉。吴邪给她的匕首别在腿侧,提供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胖子踱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坐在风灯旁,背对着石俑沟渠,开始守夜。
张琪琳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需要深度睡眠,张家人的体质允许她进入一种高效的半休眠状态,既能快速恢复体力,又能保持对周遭环境的最低限度感知,如同一头栖息在危险丛林中的猛兽。
皇陵深处,护城河底,一小簇光亮点缀在无边的黑暗与千年石俑的包围中,微弱却顽强。
而在光晕之外,那些面朝同一方向、保持行军姿态的黑色石俑,在跳动光影的映照下,沉默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仿佛随时会踏出那一步,继续它们千年未尽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