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余温尚未散尽,宋书记特意留下刘小勇。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人。
宋书记靠在椅背上,指节轻叩桌面,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关怀:“小勇啊,李大云那边,你要亲自去谈。这次我们对他提的陈小皮,破格安排到市信访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在全市都是头一回,够重视了吧?你要把组织的这份心意,好好跟他讲清楚。”
刘小勇内心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派庄重,微微欠身:“书记,您这安排真是高瞻远瞩!这哪只是对李大云意见的重视?这分明是您对基层干部‘高看一眼、厚爱一筹’最生动的体现!常委们哪个不钦佩您这用人魄力?基层的积极性,这下子算是彻底点燃了!”他恰到好处地将功劳全数归于宋书记。
宋书记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嗯,这么安排,他李大云总该没话说了吧?”
刘小勇立刻挺直腰板,表情无比笃定:“书记您放心!他要再有什么想法,那可真就是政治觉悟有问题了!换作是我,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哪能不识抬举?”他刻意将“不识抬举”几个字咬得略重。
“行了,话别说太满。”宋书记摆摆手,放下茶杯,“还是要谈透,别让他心里留疙瘩。”
“是,我这就去落实。”刘小勇恭敬应下,转身离开时,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刘小勇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立刻召来于大光,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大光,你去,把常委会关于陈小皮和许宽的最终决定,通知李大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于大光领命而去。刘小勇靠在椅背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嘴角噙着玩味的笑。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李大云的反应——那必定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果然,没过多久,于大光脸色难看地回来复命,隐晦地提及李大云情绪失控,甚至爆了粗口。
刘小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于大光吩咐道:“这是重要情况。等会儿送公示方案给宋书记签字时,务必‘如实’汇报,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要让书记全面掌握干部的真实状态,才好对症下药,做好思想工作嘛。”他特意强调了“如实”二字。
于大光心领神会,依言照办。
当那份带着干部公示表和“李大云激烈反应”的汇报送达宋书记案头时,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宋书记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握着钢笔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桌子拍碎。他深吸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抓起桌上的手机,直接拨通了刘小勇的号码。
电话接通,宋书记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压抑着雷霆之怒:“刘小勇!你给我听好了!这次人事调整,是常委会的集体决策!是经过充分酝酿、严格程序的!是为了工作大局!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砸过去,“任何人、任何单位,都必须无条件服从!谁敢阳奉阴违,制造障碍,我不管他背后站着谁,一律就地免职!绝不手软!” 吼完,他重重扣下电话,胸脯仍在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权力不容挑战的威严,此刻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电话这头,刘小勇听着忙音,脸上却浮现出计谋得逞的笑容,对着空气恭敬地应了几声“是是是”。
随即,他步履轻快走出了办公室,驱车来到子兴宾馆幽深的地下停车场。冯子兴早已候在专用电梯口,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径直升上三楼那间隐秘的茶室。
茶室里,檀香袅袅,灯光昏黄柔和,将周思田和余力低声商议明日进京拜会徐部长细节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见刘小勇进来,两人立刻起身相迎,笑容中带着心照不宣的恭敬。无需寒暄,一个眼神便知来意。
四人围坐,紫砂壶中沸水轻吟,茶香四溢,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算计。窗外夜色渐浓,微风拂过窗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也在偷听这场密谋。
刘小勇慢条斯理地端起青瓷杯,轻呷一口,放下时,杯底与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环视三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今天这出戏,真是精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李大云那边,炸了。接到于大光电话,当场就骂娘了,那嗓门,隔着门都听得真真切切。”
周思田眼中精光一闪,倾身向前:“哦?反应这么激烈?看来他和陈小皮,真不是一般的交情?” 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何止不一般?”刘小勇轻笑,模仿着李大云的腔调,“‘他妈的’——就这么吼出来的!我让于大光一字不落地报给了宋书记。你们猜书记怎么说?”他故意停顿,吊足胃口,“书记拍着桌子说:‘李大云太不像话!个性太强,眼里还有没有市委?!看来不挪挪他的位置是不行了’”
冯子兴兴奋地一拍大腿,茶具都跟着震了一下:“狂得没边了!这下他在云水区,怕是待到头了吧?”
“调走是迟早的事。”刘小勇笃定地点头,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只是时机问题。如果再给他加点‘料’,弄出点动静……比如,整点‘黑料’出来,或者搞点舆情事件发酵一下,那他就算在省里有根,这位置也绝对保不住。”
余力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适时接口:“部长,您这一手‘调虎离山’真是绝了!陈小皮是他的铁杆臂膀,这一调走,等于断了他政法系统一条胳膊,再想呼风唤雨就难了。”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关于‘料’…刘强那边查到点东西。天圆地方那个副总唐莉莉,据说是李大云的大学同班同学,当年…好像还有过那么一段?”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无奈,“我本想让我家兰花侧面印证一下,结果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捕风捉影,心都偏到李大云那边去了。”
冯子兴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发现了金矿:“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天圆地方那么死心塌地!这料够硬!要是再‘丰富’一下细节,往某些方向引导引导,捅给媒体…绝对能炸!到时候,他想不下台都难!”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舆论沸腾的场景。
刘小勇满意地颔首,目光扫过周思田和余力:“我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敲打他。更是为了思田同志你在云水区能放开手脚,”他看向周思田,“也是为了许宽能心无旁骛地掌控局面,”目光又转向余力,“当然,更是为了你这位政法委书记能真正说一不二。”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一个稳定、顺畅的环境,才是干大事的基础。”
余力满脸感激,举茶敬道:“部长深谋远虑!这一石数鸟之计,我们真是望尘莫及!全靠您运筹帷幄!”
周思田更是心潮澎湃,连忙表态:“部长用心良苦,思田铭记在心!您为我扫清了障碍,创造了这么好的局面,我一定不负厚望,把工作干出彩来,绝不让您失望!”
刘小勇坦然接受了这份恭维,话锋转向冯子兴:“当然,这一切,最终也是为了子兴集团能更好地发展。子兴是云水区的经济支柱,理直气壮地支持你们发展,天经地义!为企业保驾护航,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冯子兴闻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哽:“部长!这些年,子兴能挺过来,尤其是疫情那三年,全靠您力挽狂澜!您就是我们子兴的定海神针,再生父母啊!”
“冯总言重了。”刘小勇摆摆手,目光投向周思田和余力,“你们此行北京,任务艰巨。务必请动徐部长,尽早和省委书记通上气。思田同志的事,就指日可待了!”
他再次端起茶杯,目光炯炯,“来,我以茶代酒,预祝思田同志此行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谢部长!”周思田、余力、冯子兴齐声应和,举杯相碰。
茶杯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间雅致的茶室里回荡。四人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那是对权力即将更迭的期待,也是对精心编织的链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自信。
袅袅茶香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收紧,而李大云的命运,似乎已被悄然锁定在这“步步惊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