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卫东被刘梅花接走的那一刻,如同水汽蒸腾,彻底消失在维多利亚港迷离的夜色里。手机关机,信号断绝,他沉入这座钢铁森林的深处,像一滴墨水融入浑浊的海水,带走所有可追踪的涟漪。
专案组精心编织的网,瞬间落空。成员们相顾无言,空气凝滞,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键盘徒劳的敲击声——目标,丢了。
香港,这座光怪陆离的都市,成了郭卫东天然的迷彩服。
他对狭窄的后巷、拥挤的天桥、错综复杂的商业迷宫了如指掌,每一次与“许老板”的会面,都像幽灵出没,精准地避开监控的“眼睛”和追踪者的脚步。
专案组每每触碰到一丝线索的线头,还未及抽丝剥茧,便被无形的手掐断,只留下指向歧路的模糊脚印。经验老到的香港警方也倍感掣肘,繁复的法律程序如同层层栅栏,让他们无法快速突进。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陈小皮和三名同事挤在宾馆狭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地图铺满桌面,红笔圈画的标记却像无头苍蝇。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陈小皮心里清楚:香港的“猫鼠游戏”难以为继,必须另辟蹊径!
当晚,梁勇主持的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在压抑中召开。屏幕那头,各种声音激烈碰撞:
“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地去追查了!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从资金流入手,深挖他交易的根源!” 虽然方向正确,但远水难解近渴。
“那么,是否可以考虑动用我们在香港的线人呢?” 这个提议风险太高,一旦暴露,线人可能承担法律风险,甚至导致计划全盘失败。
“或许,我们可以选择像守株待兔般等待他回到东莞再收网?” 然而,这般行事太过被动,极易打草惊蛇,导致得不偿失。
争论胶着,陷入僵局。就在疲惫和沮丧即将淹没会场时,陈小皮猛地坐直身体,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劝返刘梅花!”
这四个字如同一声惊雷,惊呆了众人。刘梅花,云水区潜逃香港多时的经济犯罪嫌疑人——郭卫东消失前最后接触的人,也是串联许老板的关键一环!
倘若能撬动她,使她心甘情愿地“回头”,将功补过,戴罪立功,那整个僵局岂不是会豁然开朗!此方案虽如走钢丝般惊险,却恰似暗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梁勇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疲惫的眼神被兴奋点燃。这大胆的设想,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会议刚刚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陈小皮的电话。
他们在电话中你一言我一语,反复推演着会议上的各种情况和可能出现的问题。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深入探讨和分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讨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电话那头的陈小皮时而沉思,时而激动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而他则在这边认真倾听,不时地记录下重要的信息。
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推演和探讨分析,梁勇终于对整个事情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和把握。
陈小皮抛出了关键一环:“执行劝返,最佳人选,非刘梅花的妹妹,市检察院的刘兰花莫属。她的沟通能力和身份,都是无可替代的钥匙。”
“刘兰花?”梁勇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涌上深深的忧虑,“她丈夫余力刚走,尸骨未寒!这时候让她去劝返出逃的姐姐?这…太不近人情了!”
陈小皮理解书记的顾虑,语气却更加坚定:“书记,正因艰难,才非她不可。姐妹亲情,是唯一可能撬动刘梅花的‘情感杠杆’。”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关键的名字,“做刘兰花思想工作的人选,非李大云书记不可。他们是至交好友,情同兄妹,由大云书记去谈,才有一线可能,也才能给她支撑。”
梁勇坐在沙发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风险、人情、时机……无数念头如潮水般在他脑中汹涌澎湃地交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断。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大云的电话。
“大云书记,”梁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有件极其棘手的事,实在难以启齿,但…别无他法了。”
电话那头,李大云心头一紧:“梁书记,您请讲,只要我能办到,义不容辞!”
“据陈小皮分析,你和刘兰花同志交情深厚。我想请你…亲自出面,去做她的工作。”梁勇字斟句酌。
李大云一时愕然:“做兰花的工作?她现在…余力刚走,人都还没缓过劲来啊?做什么工作?”
梁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劝她…去一趟香港,劝返她的姐姐,刘梅花。”
“什么?!”李大云几乎失声,震惊如冷水浇头,“梁书记!这……这怎么可能?!兰花她刚刚经历丧夫之痛,让她去劝一个……出逃的姐姐?这太残忍了!不合适,绝对不合适!”
“大云,我懂!”梁勇的叹息沉重无比,“若非十万火急,我怎会开这个口?刘梅花是唯一能摸清郭卫东和许老板底细的活棋!她在香港,像只惊弓之鸟,油盐不进!我们所有常规手段都失效了。只有至亲的妹妹,带着真情实感去,才有一线希望融化她的心防,让她愿意回来面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这不仅关乎一个案子,更关乎‘10.3’专案的大局。我知道这强人所难,是把千斤重担压在兰花同志……也压在你身上!但请相信我,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撕开裂口的方案。请你……务必和她谈谈,尊重她的意愿,但也要让她明白,这……是工作的需要,也是刘梅花在悬崖边唯一能抓住的藤蔓。”
电话两端陷入长久的沉默。李大云握着手机,仿佛握着烫手的山芋,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窗外夜色深沉,他仿佛能看到刘兰花憔悴悲伤的脸庞。丧夫的悲痛犹在眼前,如今却要让她去承担如此残酷的任务?这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他心中充满了不忍、抗拒,甚至愤怒。
但梁勇话语中的急迫、信任,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工作需要”,又像巨石压在他心头。一边是至交好友的锥心之痛,一边是职责所在的重任如山……
“……梁书记,”李大云的声音沙哑,带着巨大的疲惫和挣扎,“我明白了。我会…去找兰花谈。但我不敢保证,真的不敢保证…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用最合适的方式去说……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
挂断电话,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李大云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刺骨的夜风灌入,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
楼下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透他内心的沉重。这一步踏出,无论结果如何,都注定会在刘兰花的心海砸下无情的巨石,也将彻底改变他们之间那份纯粹的情谊。
为了那渺茫的“一线希望”,他要去扮演这个可能撕碎朋友最后一点安宁的角色。这代价,太大了。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苦涩的决然——无论多么艰难,为了那“唯一可能”的破局之光,他必须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