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夜总是格外安静,只有窗外的海浪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礁石,像首亘古不变的催眠曲。雪儿今晚非说要跟我睡,理由是“昨晚看星星熬太晚,一个人睡怕做噩梦”。我拗不过她,只好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给她铺了半边,看着她裹着被子滚到里侧,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想来是白天钓大鱼、晚上唱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我躺在外侧,借着月光看她的睡颜。十五岁的姑娘,眉眼已经长开了,鼻梁挺直,嘴唇抿着,明明是能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元帅,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猫。我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闭上眼。连日来的忙碌让身体格外疲惫,意识很快就沉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坠入了一片混沌的梦境。
梦里是片冰冷的刑场,四周都是模糊的黑影,有人按住我的肩膀,有人攥着我的手腕,冰冷的铁器贴着皮肤,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寒光越来越近——
“疼……别割……不要……”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像被扔进了冰窖,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我胡乱地挥舞着手,像是要推开什么,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住。
“爸?爸你醒醒!”
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像一束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梦里的寒意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做噩梦了?”雪儿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哭腔。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借着月光能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得发紧。梦里的恐惧还没散去,那种无力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我,让我浑身发颤。
“没事了,爸,没事了,是噩梦。”雪儿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替我擦去冷汗,“你看,我在呢,没人能伤害你。”
她的手指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却像有股安定的力量,一点点抚平我紧绷的神经。我侧过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蓄着水光,显然是被我刚才的梦话吓坏了。
“雪儿……”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在。”她立刻应道,然后干脆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我的被窝,伸手把我紧紧抱住,“爸,别怕,我抱着你呢。”
她的身体很暖,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像个小小的暖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沉稳而有力。被她这样紧紧抱着,那些冰冷的恐惧仿佛真的被驱散了,胸口的窒息感也渐渐缓解。
“刚才……吓到你了吧?”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指尖触到她后颈柔软的发丝。
“有点。”她诚实地点头,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听到你说疼,我心都揪起来了。爸,你梦到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梦里的内容——那种荒诞又羞耻的恐惧,实在没法对女儿开口。只是反手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忘了。”
“哦。”她乖巧地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那我抱着你睡,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我嗯了一声,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重量,心里渐渐踏实下来。海浪声依旧在窗外起伏,卧室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我在她温暖的怀抱里,重新沉入了梦乡,这一次,梦里只有柔软的云朵和温暖的阳光。
后半夜的月光似乎更亮了些,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床脚,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我是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惊醒的。
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恐惧,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我立刻睁开眼,低头看向怀里。
雪儿还睡着,眉头却紧紧皱着,小脸埋在我的胸口,肩膀微微耸动,眼泪已经浸湿了我胸前的睡衣,冰凉一片。
“爸……别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揪。
这孩子,总是看着坚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心里最怕的,原来是这个。我想起她小时候,我出任务要走,她总是抱着我的腿不肯放,眼泪汪汪地说“爸爸早点回来”;想起她刚接任元帅时,夜里偷偷躲在书房哭,怕自己做不好,怕辜负大家的期望;想起每次大战结束,她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我有没有受伤,眼神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个爸爸,始终是她最依赖的人。
“雪儿,雪儿醒醒。”我放柔了声音,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抬起,温柔地抚开她皱紧的眉头,“我在呢,没走。”
她似乎没听到,依旧沉浸在噩梦里,哭声更压抑了,身体也开始轻轻发抖,像是在梦里拼命追赶着什么。
“爸爸在这儿,不离开你,也不丢下你。”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让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我的存在,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她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些,眉头也舒展了一点,但还是没醒,只是下意识地往我怀里钻了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我就这样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窗外的海浪声仿佛也变得温柔了,和着我的哼唱,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眼泪也止住了,只是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衣服,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我低头看她,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亮晶晶的,像落了颗小星星。
我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睫毛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蝴蝶。怀里的小人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往我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彻底睡沉了。
我却没了睡意,就这么抱着她,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心里又酸又软,还有种说不出的庆幸。
原来我们父女俩,都是彼此的软肋,也都是彼此的铠甲。我会因为噩梦而恐惧,她会因为怕失去我而哭泣,可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能从所有恐惧里挣脱出来。
天光微亮时,我才又有些困意,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安稳的雪儿,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闭上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夜的梦,有惊有惧,却也让我更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第二天早上,雪儿是在一阵香气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窝在我怀里,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想退出去,却被我按住了。
“醒了?”我笑着看她,故意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睡衣,“某人昨晚哭鼻子,把我衣服都哭湿了。”
她的脸更红了,眼神躲闪着,小声嘟囔:“我没有……”
“哦?那是我做梦了?”我挑眉。
“……就算有,也是因为做噩梦了。”她梗着脖子辩解,耳朵尖却红得快要滴血,“那爸你昨晚还说梦话呢,说什么‘别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梦到被人追杀呢。”
这丫头,还学会反击了。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不逗你了。炊事班今天做了海鲜粥,快起来吃。”
她这才乖乖点头,爬起来穿衣服,动作却比平时慢了些,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安心。
等我们洗漱完走到餐厅时,张将军他们已经在了,正围着桌子喝粥。看到我们进来,张将军笑着打趣:“哟,这父女俩今天起得挺晚啊,是不是昨晚看星星看困了?”
雪儿的脸又红了,低头快步走到座位上。我瞪了张将军一眼,在他旁边坐下:“少废话,喝粥。”
早饭吃得热热闹闹,没人再提昨晚的事,但我能感觉到,雪儿看我的眼神比平时更黏糊了,时不时往我碗里夹个虾饺,像是在确认什么。
上午处理公务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天海”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消息,点开一看,忍不住笑了。
【亲兵小赵】:(发了个“吃瓜”的表情包,配文“昨晚起夜,好像听到将军卧室有动静?隐约听到雪元帅哭了?是不是父女俩吵架了?”)不过早上看到雪元帅给将军夹虾饺,不像吵架的样子啊。
【张将军】:(回复小赵)你小子耳朵挺灵啊?我看八成是雪元帅做噩梦了,这丫头看着胆大,其实胆子小得很,小时候打雷还躲桌子底下呢。(后面跟了个“偷笑”的表情包)
【李都尉】:(发了个“安抚”的表情包,配文“孩子大了也还是孩子,雪元帅平时太累了,做个噩梦正常。将军肯定把她哄好了,没看今早雪元帅气色挺好的嘛。”)我家丫头昨晚也做噩梦了,哭着喊妈妈,哄了半天才好。
【魔界-血瞳】:(发了个“沉思”的表情包,配文“昨夜感知到将军府有两股情绪波动,一是恐惧,二是依恋。看来,人类的亲情,比魔气更能安抚人心。”)幽雨说,这是“羁绊”。
【五大器灵-灵珑】:(发了段自己拍的日出视频,配文“早上看到主人和将军一起散步,主人还牵了将军的手呢!平时都不怎么牵的!”)肯定是昨晚主人做噩梦了,将军安慰她了,就像主人安慰将军那样!
【黄小桃】:(发了个“感动”的表情包,配文“看你们说得,我都想家了。我小时候做噩梦,我爸也是这么抱着我哄的,说‘别怕,爸在’。雪元帅有将军这么个爸爸,真好。”)
【阿福】:(发了张漫画,画着一个大被子里,左边是个哭鼻子的小女孩(标着“雪元帅”),右边是个拍着她后背的男人(标着“将军”),旁边写着“噩梦不可怕,因为有你在”,配文“听小赵说了昨晚的事,猜的!是不是这样?”)亲情就是不管多大,在对方眼里都是孩子呀。
看着这些消息,我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雪儿正在院子里练箭,晨光洒在她身上,黑色的劲装泛着光,拉弓的动作干脆利落,可当她一箭射中靶心后,却立刻回过头往我这边看,看到我在看她,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像朵迎着阳光绽放的花。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朝我挥了挥,然后转过身,继续练箭,背影比平时更挺拔,也更踏实。
是啊,噩梦不可怕,因为我们有彼此。
不管是她怕我离开,还是我怕承受失去,只要我们能紧紧抱着对方,说一句“我在呢”,就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龙海的风依旧在吹,海浪依旧在拍打着礁石,而我们父女俩,会在这片土地上,互相守护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迎接一个又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