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会议厅从未如此热闹过。
紫檀木长案被拼成长长的几排,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侧的沙盘旁,连廊下都加了临时的木凳。全龙海的将领自不必说,连伙房的大师傅、军港的修船匠都来了,甚至有士兵抱着受伤的信鸽、牵着功勋战马走进来——按雪儿的意思,“龙海的一兵一卒、一禽一兽,都该听听这兵法里的门道”。
孙老虎带着五个手下坐在前排,黄小桃特意穿了身新警服,手里捧着本包了书皮的《龙海兵法》,封皮上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雪儿这丫头,”孙老虎摸着下巴笑,“写兵书时还想着给我们留座位,比她爸当年懂规矩。”
我刚要反驳,就见雪儿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今天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腰间系着条银带,手里拿着卷展开的兵法手稿,脚步轻快地走到台前。十五岁的少女站在满堂将士中间,竟没有半分怯场,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沉静。
“《龙海兵法》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的声音透过扩音海螺传遍会议厅,清晰又明亮,“书里的每一页,都写着弟兄们在暗礁区摸过的潮、在暴雨里站过的岗、在沙盘前熬的夜。今天不说大道理,就讲三个故事——关于怎么用三艘船挡三十艘海盗船,怎么让海象兽自己退回去,怎么用十斤炸药炸沉敌舰的粮仓。”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连那匹功勋战马都竖起了耳朵,仿佛听懂了“海象兽”三个字——去年北境之战,正是它驮着雪儿冲过冰滩,才赶在蛮族布防前点燃了火墙。
雪儿翻开手稿,指尖点在“借潮破敌”那页:“黑礁岛那仗,很多人说靠运气,其实不是。”她招手让负责水文的老周上来,“周叔,您给大伙说说,那三天的潮汐表,您算了多少遍?”
老周红着脸站起来,手里还攥着个磨损的算珠:“回元帅,算到第四十七遍时,才敢确定申时三刻会退潮,暗礁会露出来三尺二寸。”
“这就是兵法里说的‘知时’。”雪儿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点郑重,“不是等运气,是算出运气会来的时辰。”
讲“以火制冰”时,她特意让伙房的王师傅站起来:“王师傅熬的桐油,掺了鱼脂,比寻常桐油耐烧两刻钟,这才让火墙没在海象兽冲过来前熄灭。”王师傅挠着头笑,手里的锅铲还没来得及放下——刚从伙房赶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讲到第七场“虚张声势”的胜仗,她看向罗峰:“罗副官把草人扎成咱们的甲胄样式,连披风的褶皱都没弄错,敌舰望远镜里看过来,还以为真是主力舰。”罗峰梗着脖子喊:“那是!我扎的草人,比真兵还精神!”
满堂哄笑,连信鸽都咕咕叫了两声。我看着雪儿站在台上,时而让老兵补充细节,时而给动物们解释“你们的功劳在第几页”,突然明白她为何要办这场讲座——她不是要炫耀自己的兵书,是想让每个参与者都知道,胜利从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水文官的算珠、伙夫的桐油、草人的褶皱,甚至战马的铁蹄,共同凑成了“零伤亡”这三个字。
讲到最后,她把手稿合上,目光落在孙老虎和黄小桃身上:“孙叔叔,黄姐姐,你们常说内陆办案靠线索,其实打仗也一样。《龙海兵法》里的‘知人’,和你们查案时分析罪犯习性,是一个道理。”
孙老虎猛地拍了下桌子:“说得好!当年抓狼王,不就是算准了他每周三必去青峰山的破庙吗?这叫‘知敌之性’!”
黄小桃立刻接话:“元帅这书,我得带回警局,让弟兄们都学学!以后查走私船,就按你说的‘涨潮时航道左偏三尺’来蹲守!”
散场时,将士们排着队要雪儿在兵书上签名。她签得格外认真,给老周的书上画了个小小的算珠,给王师傅的书上画了个锅铲,给战马的缰绳上系了根红绳——那是她用自己的发带剪的。
走出会议厅时,孙老虎拍着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感慨:“弘一,你这女儿,比当年晓眉还厉害。晓眉的《海防要略》藏在书斋里,雪儿的兵法,却写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望着雪儿被众人围住的身影,她正弯腰给那匹战马顺毛,阳光落在她发梢,像落了层碎金。心里的骄傲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漫过胸口——这是我的女儿,十五岁的青木弘雪,她懂得胜利的重量,更懂得把这份重量分给每个托举她的人。
傍晚的多功能演武场,早已被装点成欢庆的海洋。
红灯笼从演武场入口一直挂到中央的高台,旗手们把十场胜仗的战旗展开,猎猎作响的旗面映着夕阳,像一片流动的红霞。伙房支起了三十口大锅,王师傅正指挥着徒弟们炖鲨鱼汤——用的是上次海猎时雪儿捕获的那头九百斤鲨鱼,肉嫩得能入口即化。
孙老虎带来的手下被这阵仗惊得直咋舌:“龙海的庆功宴,比咱们市的庙会还热闹!”黄小桃举着相机到处拍,镜头里有啃着鱿鱼刺身的士兵,有叼着肉骨头的军犬,还有站在高台上梳理羽毛的信鸽。
雪儿换上了轻便的短打,正和几个小兵比赛掷飞刀——刀靶是用敌舰的木板做的,上面还留着炮弹的焦痕。她掷出的飞刀总能稳稳落在靶心,惹得小兵们嗷嗷叫着要拜师。
“元帅,教我们两招呗!《龙海兵法》里没写飞刀啊!”
“书上写了‘稳、准、狠’,掷刀也一样。”雪儿笑着把飞刀递给小兵,“你们看,手腕要像掌舵时那样稳……”
我站在高台边,看着她被簇拥在中间,脸上的笑容比灯笼还亮。孙老虎走到我身边,递来一杯酒:“你当年在边境打了胜仗,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旗杆喊‘我女儿以后肯定比我强’。现在信了吧?”
我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怎么能不信?当年那个抱着兵书在沙盘前打瞌睡的小丫头,如今已经能站在十场胜仗的战旗下,笑着教小兵掷飞刀,她的兵法里不仅有战术,还有温度。
入夜后,烟花在演武场上空绽放。
第一簇烟花炸开时,形状像本打开的书,正是《龙海兵法》的模样——是雪儿让军械营的士兵特意做的,火药里掺了荧光粉,在夜空里亮得格外久。
“是元帅的兵书!”
“快看!那页写的是‘借潮破敌’!”
欢呼声浪里,雪儿突然跑上高台,拿起扩音海螺:“我有礼物要送!”她示意士兵抬上来十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崭新的防寒靴、防水披风,还有给动物们做的护具——马的蹄铁、信鸽的脚环,都刻着“龙海”二字。
“这些都是用《龙海兵法》赚的军费做的。”她的声音透过海螺,混着烟花的轰鸣传来,“以后出海,咱们不仅有兵法,还有暖靴和披风!”
台下瞬间沸腾了。士兵们举着靴子欢呼,军犬叼着新项圈转圈,连那匹战马都人立起来,长嘶声响彻夜空。孙老虎看得眼睛发红:“这丫头,总把最好的留给别人。”
黄小桃突然举起相机,对着我和身边的雪儿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正低头看她,她也刚好抬头看我,烟花在我们头顶炸开,金色的碎屑落了她一肩,像撒了把星星。
“这张得洗出来,贴在警局的光荣榜上。”黄小桃晃了晃相机,“标题就叫‘龙海的骄傲’。”
这事传到“天海军”群里时,群里的消息几乎要把服务器挤爆。有人发了讲座上雪儿给战马系红绳的照片,有人录了演武场的烟花盛宴,黄小桃那张“父女对视”的照片被刷了上万次,底下的评论像潮水般涌来:
“卧槽!元帅的讲座也太好哭了!连伙夫的桐油、草人的褶皱都算功劳,这才是真的‘兵法’啊!”
“演武场的烟花是《龙海兵法》的形状!军械营也太会了吧!这排面,我给满分!”
“看到给战马做的蹄铁了吗?刻着‘龙海’二字!元帅连动物都想着,这心细得像针尖!”
“孙局长和黄警官的表情亮了!活脱脱‘我家孩子出息了’的既视感!”
“十五岁啊!办讲座能让老兵服气,庆功宴能让动物开心,这本事,怕是从古到今独一份!”
“青木将军看元帅的眼神!我截了图当壁纸!那眼里的骄傲,比烟花还亮!”
“突然懂了《龙海兵法》为什么能赢——因为书里写的不是‘怎么打’,是‘为谁打’。”
“龙海有元帅,真好!以后谁来犯,先让他读读《龙海兵法》,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零伤亡’!”
深夜的将军府,雪儿靠在我怀里睡着了。她今天太累了,从清晨的讲座到深夜的庆功宴,嘴角的笑就没停过,此刻睡着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烟花的金粉。
我轻轻擦去那点金粉,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窗外的烟花还在零星绽放,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晓眉,你看到了吗?咱们的雪儿,已经能撑起一片天了。她的兵法里,有你的《海防要略》的影子,更有她自己的温度——她让每个平凡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胜利里不可少的一块拼图。
这样的女儿,是龙海的骄傲,更是我青木弘一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演武场的欢笑声还隐约传来,混着海风的气息,温柔得像首歌。
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