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残缺的梅。
窗外的风卷着碎雪撞在廊下铜铃上，叮当作响的声浪里，玄铁案几旁的众人皆敛着声息。青衫老者捻断了第三根胡须，终是忍不住打破沉寂：“那幽冥谷的雾障三日一换，寻常法器触之便化，咱们就算集齐七门符箓，怕也撑不过半柱香。”
“撑不过也得撑。”沈醉抬眼时，眸底翻涌的寒意让烛火都颤了颤，“难不成让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鬼，把整座青云山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指尖的狼毫笔骤然迸裂，墨汁溅在玄色衣襟上，像极了深夜里绽开的血花。站在一旁的少女苏绾绾攥紧了袖中的玉佩，指节泛白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沈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青衫老者捋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道：“绾绾丫头，你修为尚浅，幽冥谷阴气重得能蚀骨，去了怕是……”
“李伯，”苏绾绾打断他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自己修为不够。可当初若不是沈大哥在乱葬岗把我从尸煞手里抢回来，我早就成了阴沟里的枯骨。如今他要去闯那鬼门关，我没道理缩在后面。”
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竟有种玉石般的剔透。可那双杏眼里燃着的光，却比案上跳动的烛火还要烈。
沈醉盯着她看了片刻，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你知道幽冥谷里有什么？百年前被镇压的血尸王，千年不坏的怨妇骨，还有能把活人魂魄剥下来炼灯油的鬼面祭司。你那点微末道行，去了不过是给人家添盏新灯。”
“那我也去。”苏绾绾往前一步，玄铁案几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我虽修不了你那霸道的《噬魂诀》，可我懂《百草经》。幽冥谷里的瘴气多含剧毒，我或许能……”
“不必。”沈醉起身时带起一阵冷风，玄色衣袍扫过案几，将一叠符箓扫落在地，“我沈醉做事，还不需要拖个累赘。”
他转身要走，却被苏绾绾攥住了衣袖。少女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沈大哥，你还记得去年在断魂崖吗？你为了救我，硬生生挨了那妖道三掌，吐的血染红了半片雪地。那时你怎么不说我是累赘？”
沈醉的背影僵住了。廊下的铜铃又响起来，碎雪敲在窗纸上，簌簌作响，像极了那天崖边坠落的冰晶。
“此一时彼一时。”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断魂崖的妖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幽冥谷里的东西，是能让仙门七派都折戟沉沙的主儿。我带你去，是把你往鬼门关里推。”
“可你不带我去，我就在这儿等着吗？”苏绾绾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却依旧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放，“等你们凯旋归来，或是……或是等来一抔骨灰？沈醉，我做不到。”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落下。满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沈醉的性子，这世上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沈醉缓缓转过身，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盯着苏绾绾泛红的眼眶，忽然抬手，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一股温和的灵力涌入，少女紧绷的身子竟松了些。
“你可知，跟着我去，九死一生。”他的声音低了些，却依旧带着寒意。
“知道。”苏绾绾仰头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光，“可我更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团。青衫老者轻咳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醉忽然从怀中摸出个东西，丢给苏绾绾。
那是枚通体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恶鬼图案，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拿着。”沈醉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这是‘无常令’，幽冥谷外围的小鬼见了，多少会给些颜面。但你记住，只许在谷外候着，敢踏过那道瘴气线一步……”
“我明白！”苏绾绾把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暖，“我就在谷外等着，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沈醉没再说话，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玄色衣袍在风雪里翻卷，像一只即将展翅的夜枭。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青衫老者才叹了口气：“这丫头，倒是跟她师父一个性子，倔得像块石头。”
苏绾绾将那枚无常令贴身藏好，指尖还残留着令牌的凉意。她望着窗外漫天风雪，忽然轻声道：“李伯，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我总觉得，这次沈大哥去幽冥谷，怕是要出事。”
“胡说什么！”青衫老者眉头一皱，“沈小子的《噬魂诀》已练至第七重，寻常鬼怪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是那血尸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守在门外的弟子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李伯！沈前辈！不好了！山脚下……山脚下突然出现了好多棺材！密密麻麻的，从山脚一直排到了半山腰！”
满堂众人脸色骤变。苏绾绾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无常令。她分明记得，幽冥谷的鬼面祭司最擅长的术法，便是驱棺行尸。
那些棺材，来得未免太巧了些。
风雪更急了，廊下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哀鸣，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浩劫，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