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巫蛊叶,目光扫过祭坛上跳动的幽蓝火焰。火光映在他墨色的瞳孔里,像淬了冰的寒星,落在那名老巫女布满皱纹的脸上。
“神器?”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若是真有能镇住邪祟的东西,昨夜那股子腥风,怎会吹进这部落的栅栏?”
老巫女手中的骨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祭坛周围的篝火猛地窜起半尺高,将她佝偻的身影拉得颀长。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沈醉,像是在审视一块淬了毒的玄铁:“外乡人,你可知‘镇灵玉’三个字?”
沈醉挑了挑眉。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吞云吐雾的异兽,也拆过能断人生死的奇门遁甲,却从未听过这名号。但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老巫女继续——这世间越是冷门的东西,往往藏着越致命的玄机,就像埋在腐土里的毒刺,看着不起眼,扎进肉里才知厉害。
“三百年前,”老巫女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南疆有场浩劫。不是山洪,不是猛兽,是从地底爬出来的‘蚀骨影’。”她枯瘦的手指比划着,骨节突出如鬼爪,“那东西没有形,没有影,只靠吸食活人的生气过活。牛羊倒在圈里,牧民睡在帐中,第二天就成了一副干皮囊,连骨头缝里的水分都被吸得干干净净。”
祭坛上的火焰“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火星子。沈醉忽然注意到,老巫女的脖颈处,有一道极淡的青黑色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只是年代久远,早已褪得只剩个轮廓。
“后来呢?”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后来,部落的先祖找到了镇灵玉。”老巫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近乎狂热的敬畏,“那玉是从昆仑墟深处挖出来的,通体雪白,却能照出人影里藏着的邪祟。只要将玉悬在部落上空,蚀骨影就不敢靠近,哪怕是刮着黑风的夜晚,玉周围三尺之内,连蚊子都能活得安稳。”
沈醉指尖的巫蛊叶被他捻得粉碎,粉末从指缝间漏下去,落在祭坛的石板上,瞬间被火焰舔舐干净。“既是如此宝贝,为何昨夜我在帐外守着时,没见你们把它拿出来?”
老巫女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她沉默了片刻,骨杖在地上又顿了顿,这次的声音轻了许多,带着几分无奈:“镇灵玉……出了点问题。”
沈醉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剑,直刺老巫女的眼底:“什么问题?”
“十年前,”老巫女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部落里来了个游方的道士,说他能让镇灵玉的灵力更盛,不仅能防蚀骨影,还能让地里的庄稼长得比往年好三成。先祖传下的规矩,镇灵玉只能由巫女保管,可那时的族长贪念重,被道士说动了心,就把玉交了出去。”
她说到这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沈醉看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忽然想起昨夜袭击部落的黑衣人——那些人手里的邪术,带着股子硫磺和腐朽混合的气味,和寻常的妖法不同,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的灵力。
“那道士做了什么?”他追问。
“他在玉上刻了个法阵。”老巫女好不容易止住咳,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起初确实有用,那年的谷子收了满仓,连最懒的猪都长了膘。可半年后,镇灵玉开始发黑。先是边缘,后来慢慢往中间蔓延,就像被墨水泡过一样。到最后,玉上的光芒彻底没了,连照人影都模糊不清。”
沈醉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刻法阵?这世上能在神器上动手脚的,要么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要么是精通风水玄学的顶尖高手。那道士若真有这本事,又何必屈尊来这偏远部落讨好处?这里面,怕是藏着比蚀骨影更阴毒的算计。
“现在,镇灵玉在哪?”他问。
老巫女指了指祭坛后面的石屋。那屋子是用南疆特有的青砂岩砌的,门是整块黑铁打造,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经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沈醉走近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不是血的味道,倒像是某种爬虫身上的黏液,黏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这门,多久没开过了?”他伸手摸了摸铁皮上的符文,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像是摸到了死人的皮肤。
“自从玉变黑,就再没开过。”老巫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祖说过,镇灵玉若是蒙尘,就得用生人血洗三遍才能重见天日。可谁也不敢试——十年前那道士说过,这玉沾了血,会醒过来。”
“醒过来?”沈醉转过身,目光落在老巫女脸上,“他没说醒过来会怎样?”
老巫女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他只说,要么是福,要么是祸。可这十年里,部落的怪事越来越多。先是牛羊无故失踪,后来是孩子夜里哭闹,说看到帐外有黑影晃悠。直到前几日,东边山坳里的几户人家,整整齐齐地没了声息,我们去看时,屋里屋外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人住过一样。”
沈醉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几分嘲讽,几分冷冽,像是寒冬里冰湖开裂的声音:“所以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一块发黑的石头上?”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老巫女的声音带着绝望,“昨夜那些黑衣人,定是冲着镇灵玉来的。他们知道玉出了问题,想趁虚而入。”
沈醉没再说话。他走到石屋门前,手掌按在黑铁门上。铁皮冰凉刺骨,上面的符文像是活了一样,在他掌心下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门后有股微弱的灵力波动,时断时续,像是个垂死之人的呼吸。
“让开。”他对老巫女说。
老巫女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不可!这门不能开!先祖说过,镇灵玉一旦见了光,若是没了灵力,蚀骨影会立刻卷土重来!”
沈醉没理她。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玄气,不是用来破门,而是顺着那些符文的纹路游走。这符文他认得,是南疆特有的“锁灵阵”,本意是锁住神器的灵力,不让其外泄。但此刻阵纹里,却缠着几缕极细的黑气,像是蛛网一样,把灵力缠得死死的——这不是自然衰败,是被人下了咒。
“三百年前能镇住蚀骨影,”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三百年后,未必就成了废物。”话音未落,他掌心猛地发力,玄气如利剑般刺进符文的断裂处。
“咔嚓”一声脆响,黑铁门上的锁扣应声而断。门后的石屋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的石台上,隐约有个东西在反光——不是雪白,是暗沉的灰,像蒙了层厚厚的污垢。
沈醉迈步走了进去,老巫女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不敢跟进来。石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刚才闻到的腥气,让人几欲作呕。他走到石台边,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火光,看清了那所谓的镇灵玉。
那确实是块玉,约莫拳头大小,形状像是半个月亮。只是颜色早已不是雪白,而是灰中带黑,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人用锤子敲过。玉的正中央,刻着个诡异的符号——不是南疆的文字,倒像是西荒魔族的咒印,只是被人刻意刻得极浅,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是人为的。”沈醉冷笑一声。这咒印叫“噬灵符”,专能吸食法器的灵力,而且会随着灵力的消耗慢慢侵蚀法器本身,三百年的镇灵玉,被这符折腾十年,没碎成渣已是万幸。
他伸手想去拿玉,指尖刚要碰到玉面,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玉本身的凉,是从玉里面渗出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醒了过来,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沈醉的动作顿住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没有恶意,却带着一股极古老的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妖物都要久远。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巨兽,被他这轻轻一碰,睫毛颤了颤。
“外乡人,”老巫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哭腔,“快出来吧,这玉碰不得……”
沈醉没动。他盯着镇灵玉上的裂纹,忽然发现那些裂纹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是黑气,是极淡的金色,像融化的阳光,正一点点从裂纹深处渗出来。
就在这时,石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是人声,是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了喉咙。沈醉猛地转身,只见老巫女正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她的脖颈处,那道青黑色的印记不知何时变得极深,像是有墨汁正顺着皮肤往下淌。
而在她身后,部落的栅栏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黑影。不是昨夜的黑衣人,那些影子更矮,更瘦,像是用枯树枝扎成的人形,手里却握着闪着绿光的骨刃,正一步步往部落里挪。
更诡异的是,镇灵玉忽然“嗡”的一声轻颤,石屋里的金光骤然亮了起来,顺着沈醉的指尖往上爬。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竟浮现出一道和老巫女脖颈处一模一样的印记,只是颜色更红,像是刚被血浸过。
“这是……”沈醉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老巫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蚀骨影!是蚀骨影回来了!镇灵玉……它把它们引来了!”
话音未落,石屋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不是被外面的东西撞开,是从里面——镇灵玉上的裂纹忽然全部炸开,一道刺眼的白光冲天而起,将整个部落照得如同白昼。而在那白光里,沈醉清楚地看到,镇灵玉的中心,有个极小的黑点正在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玉里爬出来。
那东西不是蚀骨影,也不是邪祟。它的形状像条小蛇,通体漆黑,却长着一对透明的翅膀,正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