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云海翻涌如沸，将九霄殿的玉阶洗得发亮。沈醉站在殿外第三级台阶上，玄色衣袍被山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那柄缠着旧布的古剑。周遭仙门弟子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毕竟在这场汇聚了天下修士的盛会里，他实在太不起眼了。
“那便是青岚宗的弟子？瞧着倒像个砍柴的。”
“听说青岚宗三年前就散了，就剩这一个毛头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混进来的。”
议论声顺着风丝钻进耳朵，沈醉眼帘都没抬一下。他脚边的青石缝里嵌着半片枯叶，是昨夜山雨打落的，此刻正被风卷着微微发颤，像极了他袖中紧握的指节。
今日是昆仑盛会的第一日，各大门派的弟子要先通过抽签确定对手，再逐一登台比试。高台上已经坐满了仙门长辈，为首的昆仑掌门须发皆白，眼神扫过下方时，带着俯瞰众生的威严。而在高台边缘，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踮着脚张望，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作响，引得不少年轻弟子频频侧目。
沈醉认得她，是百花谷的小师妹林晚照。三日前他上山时，曾在山脚下帮她捡过掉落的药篓，那时她还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公子”，此刻却像没看见他一般，注意力全在人群中某个锦衣少年身上。
“下一位，青岚宗，沈醉。”
负责抽签的长老声音平淡，仿佛念出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粒尘埃。沈醉拾级而上，玄色衣袍扫过台阶上的积水，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周围的议论声陡然变大了些，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他走到抽签箱前，箱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角处却有些磨损，想来是用了许多年了。箱中放着数十支竹签，每支签上都刻着一个名字，代表着一位参赛弟子。
沈醉伸手进去，指尖触到竹签冰凉的触感，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他没有犹豫，随手抽了一支出来。
“哗——”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比刚才的议论声响亮了数倍。沈醉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签，上面刻着三个字：凌云霄。
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沸油的石子，瞬间炸开了锅。
“竟然是凌云霄！这下有好戏看了！”
“凌云霄可是天剑门的大弟子，据说已经修到了金丹后期，这沈醉怕是连筑基都没到吧？”
“我赌他撑不过三招！”
沈醉握着竹签的手指紧了紧，竹签边缘硌得指腹有些发麻。他抬眼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缓步走来。那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腰间佩剑的剑穗是上好的云锦所制，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浑身上下都透着天之骄子的傲气。
正是凌云霄。
凌云霄走到沈醉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签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青岚宗？没听过。不过也好，杀鸡儆猴，就从你开始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引得又是一阵哄笑。沈醉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傲慢，忽然想起多年前，师父曾对他说：“这世上的蠢货，总以为名气和修为画等号，却不知真正的利刃，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鞘中。”
“承让。”沈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转身走下高台。他没有再看周围的人，也没有理会凌云霄那充满挑衅的目光，只是将手中的竹签攥得更紧了些，直到竹屑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回到原位，风似乎更冷了些。沈醉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抚平掌心的伤痕。他知道，从抽到这支签开始，他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柄，一个注定要被碾碎的垫脚石。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被轻视。
青岚宗还在的时候，他是宗门里最不起眼的弟子，资质平平，修为进展缓慢，连负责洒扫的杂役都敢对他指手画脚。直到那场大火，将宗门烧得片瓦不留，师父临终前将这柄古剑塞到他手里，只说了一句“活下去”，他才明白，真正的修行，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
“沈兄，别在意他们的话。”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沈醉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眉眼清秀，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在下清虚观李慕然，刚才听长老念了你的名字，便过来打个招呼。”
沈醉微微颔首：“李兄。”
李慕然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凌云霄虽然厉害，但也并非不可战胜。他的剑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你若是能找到他的破绽，未必没有胜算。”
沈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李慕然却愿意提点他，这份善意让他有些动容。
“多谢李兄提醒。”
李慕然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说起来，沈兄的剑……似乎有些特别？”他的目光落在沈醉腰间缠着旧布的古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沈醉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剑柄上，淡淡道：“家师所赠，不值一提。”
李慕然见状，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沈兄保重。”
看着李慕然离开的背影，沈醉心中微动。这昆仑盛会，果然藏龙卧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不知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抽签还在继续，广场上的喧闹声此起彼伏。沈醉靠在殿外的廊柱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不断回想凌云霄的资料。天剑门的剑法以快、准、狠着称，凌云霄更是将这三点发挥到了极致，据说他的“流星赶月”剑招，曾在瞬间斩杀过一头千年妖兽。
想要破他的剑，必须更快，更准，更狠。
沈醉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抬手握住剑柄，旧布下的剑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
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一阵骚动。沈醉抬头望去，只见刚才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林晚照不知何时跑到了高台上，正对着昆仑掌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而在她身边，一个中年妇人正拉着她的胳膊，似乎想让她下来。
“是百花谷的谷主，”旁边有人低声说道，“听说林晚照是她最疼爱的弟子，不知出了什么事。”
沈醉的目光在林晚照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这些与他无关，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接下来的比试。
时间一点点过去，抽签终于结束。比试的顺序已经排好，沈醉和凌云霄的对决被安排在下午第三场。这个时间不算好，也不算坏，刚好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调整状态。
中午时分，弟子们纷纷前往膳堂用餐。沈醉没有去，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从怀中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慢慢啃了起来。山风卷着云气吹过，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他快要吃完馒头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醉抬头，看见林晚照正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歉意。她腰间的银铃不再作响，显然是被她刻意按住了。
“沈公子，”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上午……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沈醉淡淡道：“无妨。”
林晚照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下午要和凌云霄比试？”
沈醉点了点头。
“凌云霄他……他很厉害的，”林晚照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的剑法很凶，你一定要小心。”
沈醉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动，却还是平静地说道：“多谢提醒。”
林晚照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沈醉面前：“这是我们百花谷特制的凝神丹，能在比试时帮你稳定心神，你拿着吧。”
沈醉看着那个纸包，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花香。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姑娘好意。”
林晚照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在叫她，她只好收回手，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先走了，沈公子，祝你……好运。”
看着林晚照跑开的背影，沈醉的目光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痕已经结痂，带着一种奇异的痒意。
下午的比试很快开始了。
广场中央筑起了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边缘刻着一圈发光的符文，那是用来防止比试余波伤及旁人的结界。此刻，石台上已经有两人正在比试，剑光闪烁，气劲纵横，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沈醉站在台下，目光落在石台上，心中却在不断演练着应对凌云霄的招式。他知道，这场比试，他不能输。不仅仅是为了青岚宗的名声，更是为了师父临终前的那句“活下去”。只有赢了，他才能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
“下一场，天剑门凌云霄，对阵青岚宗沈醉！”
随着长老的声音响起，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醉和凌云霄身上。
凌云霄率先走上石台，白衣胜雪，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引得台下一片惊叹。他站在石台中央，目光如电，冷冷地看着台下的沈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沈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玄色衣袍，迈步走上石台。
他的动作很平静，没有丝毫的张扬，甚至显得有些木讷。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和议论。
“你看他那样子，怕是吓傻了吧？”
“我就说他撑不过三招，现在看来，恐怕一招都撑不住。”
“凌云霄师兄加油！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沈醉充耳不闻，他走到石台中央，与凌云霄相对而立。
“准备好了吗？”凌云霄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傲慢。
沈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古剑。
当旧布被解开的那一刻，台下突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柄什么样的剑啊！剑身暗沉，布满了细密的纹路，看起来就像一块生锈的废铁，与凌云霄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凌云霄看到这柄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沈醉，你拿这破铜烂铁来跟我比试？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沈醉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眸中的冷意更甚。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剑尖微微下垂，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这个起手式很简单，简单到任何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会，但在沈醉手中，却透着一种奇异的韵味，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简的哲理。
凌云霄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身上竟然散发出一种让他心悸的气息，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给予致命一击。
“找死！”凌云霄冷哼一声，不再犹豫，长剑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沈醉面门。这一剑快如闪电，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是想一击制胜。
台下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林晚照更是紧张地捂住了嘴巴，眼中满是担忧。
就在剑气即将及身的瞬间，沈醉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但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凌云霄的剑气。同时，他手中的古剑微微一扬，一道暗沉的光华闪过，直刺凌云霄的肋下。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封死了凌云霄所有的退路，角度刁钻到了极点。
凌云霄心中一惊，没想到沈醉的剑法竟然如此诡异。他连忙回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两柄剑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凌云霄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醉，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台下的众人也惊呆了，刚才还在嘲笑沈醉的人，此刻都闭上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他竟然接住了凌云霄师兄的一剑？”
“而且看起来还游刃有余，这沈醉到底是什么来头？”
“青岚宗……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据说很多年前，青岚宗的剑法曾威震天下，后来不知为何没落了。”
高台上的仙门长辈们也纷纷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沈醉身上，带着审视和好奇。昆仑掌门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沈醉没有给凌云霄喘息的机会，一剑得手，立刻乘胜追击。他的剑法没有凌云霄那么华丽，也没有那么刚猛，但却异常的刁钻和诡异，每一剑都刺向凌云霄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逼得凌云霄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凌云霄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无名小卒逼到这种地步。他怒吼一声，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长剑上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显然是要施展他的成名绝技“流星赶月”。
“沈醉，受死吧！”
凌云霄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带着无匹的气势，直扑沈醉而来。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让人看不清轨迹。
台下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林晚照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醉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明悟。他仿佛看到了师父在火光中对他微笑，听到了古剑在鞘中低鸣。他的身体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硬生生地从凌云霄的剑下钻了过去。
同时，他手中的古剑划过一道暗沉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凌云霄的脖颈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凌云霄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能感受到脖颈上那冰冷的触感，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台上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凌云霄才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脖颈上的古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输了？”
沈醉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古剑，重新缠上旧布，转身走下石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台下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议论声。
“赢了！他竟然赢了凌云霄！”
“太厉害了！这沈醉到底是什么人？”
“青岚宗……看来我们都小看这个宗门了！”
高台上，昆仑掌门点了点头，对身边的长老说道：“这个沈醉，倒是个好苗子。”
林晚照站在台下，看着沈醉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腰间的银铃不知何时又开始轻轻作响。
而此时的沈醉，正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就在他即将走到住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林里闪过。
沈醉心中一凛，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树林深处。
“谁？”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回应。
沈醉皱了皱眉，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道黑影的速度极快，而且身上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绝非凡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进了树林。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暗中窥视他。
树林里光线昏暗，树木参天，藤蔓缠绕，显得有些阴森恐怖。沈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手中的古剑已经悄然出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突然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朵黑色的花，花瓣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花蕊是深黑色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沈醉从未见过这种花，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他正想上前仔细查看，那朵黑色的花突然动了一下，花瓣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一个小小的、类似虫卵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不该来这里的。”
沈醉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他身后，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你是谁？”沈醉握紧了古剑，沉声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缓缓说道：“这朵‘蚀心花’，是为你准备的。可惜，你发现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