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宗,夜色如墨。
护宗大阵的青色光幕在夜风中泛起细微涟漪,如同疲惫旅人沉重的呼吸。白日里弟子们操练的呼喝声早已沉寂,只剩下巡夜弟子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山隐约的兽吼虫鸣。
议事厅偏殿,油灯如豆。
萧逸指尖划过粗糙的兽皮地图,眉头紧锁。地图上标注着青岩宗周边势力范围,以及近几个月来零星出现魔踪的地点,像是一块洁净布帛上沾染的污点,虽不密集,却刺眼且令人不安。
“流云镇的商队这个月又遭袭了,三车止血草和低阶矿石被劫,护卫一死两伤。”一位面容憔悴的执事低声汇报,“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普通山匪。现场残留的…有一丝极淡的阴冷气息,但很快消散,无法追踪。”
林诗瑶坐在一旁,面前摊开着账本,上面的数字令人窒息。她轻轻合上账本,声音带着疲惫:“丹药库存见底,灵石储备也只够维持护山大阵最低强度运转三个月。赵长老狩猎队这次收获甚微,黑风山脉深处的妖兽也变得躁动异常,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萧逸一拳轻轻砸在桌上,震得油灯摇曳:“魔宗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像是在试探,在消耗,在等待我们彻底垮掉!”他体内的旧伤因情绪波动隐隐作痛,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师兄,保重身体。”林诗瑶担忧地看着他,“林风哥哥留下的那点星火,我们不能让它熄灭了。再难,也要撑下去。”
提到林风,萧逸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翻涌的气血:“没错。加强巡夜,告诫弟子不得单独外出。流云镇的交易…暂时减少频次,提高护卫等级。”
就在这时,唐小糖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气味有些古怪的药汤走了进来:“萧逸哥,该喝药了。新配的方子,加了点黑风峪特有的‘铁骨草’,希望能对你的旧伤有点用…”她脸上带着些许烟灰,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明亮,似乎全心沉浸在丹道之中,试图为宗门尽一份力。
萧逸接过药碗,语气缓和了些:“辛苦你了,小糖。但也别太累着自己。”
“我没事!”唐小糖摇摇头,眼神坚定,“爷爷是为了守护宗门而战死的,我是他的孙女,更不能给他丢脸!我一定可以炼出更好的丹药,帮到大家!”
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光芒和那份继承自唐鹤的执着,萧逸和林诗瑶心中都是一暖,又夹杂着酸楚。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残存的青岩宗。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一份极其恶毒的阴谋,已然借由白日的“消息”,悄然传递。
深夜,唐小糖回到自己简陋的丹房兼卧室。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对着爷爷留下的一本陈旧丹术笔记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忽然,她目光一凝。
在那笔记本非常不起眼的封皮夹层边缘,似乎有一点极不自然的墨迹晕染。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发现里面竟藏着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特殊符纸。
当她指尖触及那符纸的瞬间,一道冰冷邪异的神念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她的识海!
“唐鹤……死得其所?呵呵……可敬的长老,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原本可以不用死……他原本,有机会救下更多的人……”
神念中夹杂着一些模糊扭曲的画面碎片:激烈战场上,唐鹤浴血奋战……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疏漏?一个来自“自己人”方向的、延迟了刹那的支援?一道本该格挡却莫名偏斜的魔功余波……
“真相……被掩盖了……你想知道,是谁的‘无意’,或者说……‘有意’,让你爷爷最终力竭陨落吗?”
“想知道……那看似壮烈的牺牲背后,是否藏着令人心寒的……‘算计’吗?”
“愤怒吗?不甘吗?怀疑吧……猜忌吧……这宗门内,远比你想象的……肮脏……”
符纸瞬间化为飞灰,那邪异的神念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唐小糖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丹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双手剧烈颤抖。
爷爷战死的画面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和骄傲,此刻却被这恶毒的神念染上了怀疑的墨色。
“不……不可能!爷爷是英雄!是为大家战死的!”她喃喃自语,用力摇头,想要驱散脑中的声音和画面。
但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借着她对爷爷深厚的感情与思念,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了她的心扉。
是谁?那神念暗示的是谁?是当时在场的某位长老?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她。她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方才在萧逸和林诗瑶面前表现出的坚强,在这一刻几乎崩溃。
她手中的那本丹术笔记,无声地滑落在地。
而远在孤峰之上的黑影,正通过某种诡异的秘术,感受着那微弱却甘美的“负面情绪”的滋生,发出了无声的狞笑。
英雄的荣耀,是最好的养料。纯洁的信念,污染起来才最为美味。
青岩宗的内部,第一道细微的裂痕,已在无人察觉处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