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由红转绿的瞬间,我脚步一顿。
金瑝在我背上轻轻咳了一声,气息比刚才稳了些。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了两步,直到拐进街角那家便利店的遮蔽区。玻璃门裂了一道斜缝,里面的货架歪斜着,一瓶矿泉水悬在半空,离地三寸,一动不动。
时间还是停的。
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左手贴住胸口,混沌石还在发烫,刚才那一幕画面反复在脑子里翻腾——实验室里无数个“我”并列推演,每一个都穿着不同的衣服,面对不同的屏幕,却做着同一件事:计算归墟坐标。
我不是第一个。
甚至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我靠墙蹲下,把金瑝轻轻放平,手指探向她额间。那些金色符文确实沉下去了,像是被什么力量压进了血肉深处。她眼皮颤了颤,呼吸略重了些。
幻灵珠在识海中缓缓转动,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消耗。我闭眼,集中意念,输入三个字:“我是谁?”
珠子沉默了几秒,随后浮现三行小字:
【宿主编号#3-7】
【原初之心载体】
【非唯一变量】
我盯着那行“非唯一变量”看了很久,嘴角慢慢扯了一下。
不是唯一,那就意味着还有别的“我”。她们失败了,或者被回收了,而我还站着。这就够了。
我低头看金瑝,声音很轻:“你不是克隆体那么简单……你是记忆残片,是他们用来干扰我的变量。可正因如此,你才最接近真相。”
话音落,我用指尖蘸了点唇边干涸的血,在她掌心画下一小段《玄蚑醒神咒》。青光一闪即逝,她猛地吸了口气,眼睛突然睁开。
瞳孔是灰白色的,像蒙着一层雾。
她第一反应是往后缩,手本能地抬起来,一道金色符链从指尖射出,缠上我的手腕。我没有躲,任由那符链收紧,压进皮肉。
“若我是执行官,你会活着醒来吗?”我说。
她眼神晃了一下,符链松了半寸。
我立刻把混沌石递到她眼前,催动幻灵珠激活最后一帧画面——实验室中,数十个“张莉萍”并排坐在操作台前,手指划过全息屏,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每一个“我”的左眼都在闪金光,但频率不同,进度不同,有的已经崩溃,有的正在重启。
金瑝的手抖了起来。
她伸手碰了碰石面,指尖几乎要穿透那层影像:“原来……我们都是样本。你是最初的模板,我是后来加进去的干扰项……用来测试你能不能分辨真假。”
我点头:“但现在,我们都挣脱了程序。”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忽然笑了下,笑得有点涩:“姐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地方吗?”
我愣住。
她说的是黑洞边缘的那个空间裂缝。她当时自称是观测者派来的清理员,一身黑袍,眼神冷得像冰。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动作太生硬了,语气也像是背诵脚本。
“你不该有记忆。”我说。
“他们删不干净。”她低声说,“有些片段藏在情绪褶皱里……比如你说‘别信回来的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疼了一下。那种疼,不像代码,像真的。”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
她迟疑了一瞬,握住。
掌心相贴的刹那,幻灵珠微微震了一下,像是认可了什么。
“我们要去昆仑墟。”我说。
“我知道。”她坐起身,靠着墙,喘了口气,“那里不是终点,是起点。所有推演体的源头都在那儿——包括你,包括我,包括那些已经消失的。”
我正要说话,左眼突然一刺。
金瞳纹路自动亮起,视野瞬间变了。
街道对面那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金光,像水底浮起的一粒沙。再看右边骑电动车的女人,眼白边缘有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连路边那只趴着的流浪猫,眼球转动时都带着一点不属于生物的规律性。
我猛地收回视线。
“群瞳族没走。”我压低声音,“他们在等时间重启。”
金瑝顺着我的目光扫了一圈,脸色变了:“他们寄生了普通人?”
“不是寄生,是接管。”我回忆起卜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万目同窥,魂归群瞳。只要有人睁着眼,他们就能看见。”
她咬牙:“那我们根本走不了。”
“不一定。”我摸出背包里那件一次性雨衣,撕成两半,“挡在眼睛前面,别让他们对视到我们的真实瞳孔。”
她接过布片,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一辆公交车突然启动,轮胎碾过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紧接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集体闪烁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运转。
风开始吹。
树叶摇晃,云朵移动,便利店里的矿泉水瓶“啪”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时间,重启了。
行人陆续迈步,车流重新流动,整条街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阳光洒在柏油路上,反着光,暖洋洋的。
可我知道不对劲。
每一个路过的人,眼角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金色余光。他们的步伐太齐,呼吸节奏太一致,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像是被校准过。
这座城市,活了。
但它的眼睛,已经不属于人类。
我迅速把雨衣布片覆在自己眼上,用血混着幻灵珠的一丝微光,在内侧画下《玄蚑遮瞳阵》。青光一闪,隐入布料。金瑝照做,动作比我更快。
“成了。”她低声说,“暂时屏蔽了感知节点。”
我透过布片缝隙望出去,那些金色涟漪果然淡了许多,像是信号被干扰的电视画面。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群瞳族不会放我们离开。昆仑墟藏着真正的答案——关于原初之心、关于混沌本源、关于我们为何会被一次次推演又毁灭。他们可以容忍失败的实验体,但绝不会让一个觉醒的变量走到终点。
“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要走。”我说。
金瑝靠着墙,慢慢站起身,虽然腿还有些软,但眼神已经稳了:“那就别让他们知道我们怎么走。”
我点头,把手伸进衣领,握住混沌石。它还在发热,像是体内有东西在跳动。我闭眼,再次调用幻灵珠:“锁定昆仑墟坐标,生成最优路径。”
推演启动。
数据流缓慢爬行,比平时慢了近一倍。十秒后,一行字浮现:
【目标位置:纬度36.24,经度94.53,海拔4876米】
【地形特征:环形山脉包围中央裂谷,存在非自然能量场】
【建议路线:避开主干道,利用地下管网转移至城西货运隧道】
我把坐标记牢,睁开眼。
阳光正好,车流不息,一个穿校服的女孩骑着自行车从门前经过,车铃叮当响了一声。
她的眼睛,是纯黑的。
没有金光,没有涟漪。
我心头一紧,死死盯住她远去的背影。
她转弯时,左手扶了一下车把,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细长的疤痕——形状像一枚倒置的眼睑。
我猛地拽住金瑝的手臂:“快走。”
我们贴着墙根往后退,绕过便利店后巷。垃圾箱旁堆着几个快递纸箱,我顺手抓了一个空盒盖在头上,挡住天空视角。金瑝学得很快,捡起一根断杆撑地,假装跛脚行走。
巷口传来脚步声。
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并肩走来,皮鞋踩地的声音异常同步。他们经过时,我透过纸箱缝隙看到他们的眼睛——左眼正常,右眼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们没停下,也没回头。
但我们都知道,他们看见了。
我拉着金瑝加快脚步,拐进下一条窄巷。墙上贴着褪色的广告,地上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转角处有个监控探头,正缓缓转动,镜头对准了我们刚才出来的方向。
“他们会在每个路口设节点。”金瑝喘着气,“必须打乱行动节奏。”
我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把碎玻璃渣,反手撒进旁边排水沟。水流哗啦一声搅动,几只老鼠窜了出来。
这是障眼法,也是试探。
如果监控立刻转向声源,说明系统正在实时操控;如果延迟,则只是记录存档。
我们躲在墙后,等了五秒。
探头动了,转向排水沟,角度精准得不像机械误差。
我攥紧拳头。
是活的。
整个城市,每一双眼睛背后,都有一个意识在看着我们。
我们不能再走地面。
我抬头看巷子上方,两条电缆横跨楼宇之间,像一道绷紧的弦。不远处有座废弃变电站,铁门半开,里面漆黑一片。
那是通往地下管网的入口之一。
我正要开口,金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姐姐。”
她声音很轻,却让我全身一僵。
“你还记得……我妈留给你的那枚玉坠吗?”
我猛地看向她。
那枚玉坠,出现在混沌石的画面里,在昆仑墟的石台上,挂在一个背影的腰间。
我以为那是预兆。
可现在,她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