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板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他刚进门便喝道:“一群人笑什么!是不是又在打牌玩闹……”
看到儿子正在写字,他的面容和缓下来,转而温和地问道:“宝玉今日身体感觉如何了,写的什么字,让为父瞧瞧。”
贾瑛忙向便宜父亲施了一礼,道:“孩儿只是胡乱写了几个字,请老爷斧正一二。”
贾政看了一眼桌上笔墨未干的八个字,顿时怔了一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感觉一股灵秀飘逸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比较熟悉贾宝玉以前的笔迹,但看这幅字的笔法,只是依稀还有一些以前的痕迹,却有了质的飞跃。
其笔势、气韵,竟与自己平日欣赏的名家不相上下。
白眉道长诚不欺我!
贾政又惊又喜,我这儿子生而不凡,以前只是被脂粉蒙住而已。
这才只不过十来天,便与往日明显不同。
他素来喜欢书法,今天见到这幅佳作,急不可待地便想拿到自己书房好好品味。
只是不好明说,习惯性地端起严父的架子,皱眉道:“虽有进步,只是还需磨练,笔法还未见成熟。”
贾政沉吟片刻,又道:“这幅字还未落款,你且写来,我看看如何。”
贾瑛略一思索,提笔蘸墨,在左下角写下几个清隽小字:竹影轩主。
贾政看他挥笔潇洒自如,如行云流水,不觉有些汗颜,这小子比自己这个老子写字强太多了。
他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竹影轩主,竹影轩是什么意思?”
贾瑛忙解释:“老爷,是儿子胡闹,为此屋乱取的名字。”
看着窗外摇曳的翠竹,贾政心道:竹影轩,这名字真不错,比我那个梦坡斋好。
老子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名字!
但他脸上仍是一副严肃的表情,道:“竹影轩……也未见长。”
他顿了顿,又道:“你且再写竹影轩三个字,我回头叫人做个匾额。”
贾瑛让焙茗换上一张宽幅宣纸,选了一支斗笔。
只见他闭目凝神片刻,便拉开架势,挥毫泼墨,如龙飞凤舞般写下“竹影轩”三个大字。
“好!”几个书童随从忍不住齐声喝彩。
贾政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但仍是板着脸摇头道:“马马虎虎,还行吧。”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道:“我那里有个清客,刻章可称一绝。回头我让他教你刻个章,竹影轩主,嗯,暂且先叫这个名字也行。”
贾瑛道:“那赶情好,听老爷的。”
贾政拿着两幅字把玩再三,实在舍不得放下,道:“你这字我先拿去,让书法名家给你指点指点,将来或再可进益。”
未等贾瑛答话,他便拿着字交给跟随的下人,向外走去。
贾瑛只得快步跟上,落后半步相送。
还未出院门,贾政忽又想起一事。
他停下脚步,沉吟着说道:“对了,过些日子是我一个好友父亲的寿辰。他最喜书法,你闲暇时可再写一幅祝寿的字,我拿去……给他看看。不用急,慢慢写即可。”
“孩儿记下了。”贾瑛躬身应道。
一出竹影轩,贾政终于忍不住得意的笑容,儿子终于有出息了,足见自己教化之功也!
还未行至自己的书房,忽见小儿子贾环鬼头鬼脑地从一个小门走过,他登时又气恼起来,喝道:“孽障!到哪里去?”
贾环吓得一哆嗦,低着头跑过来,给父亲请安。
贾政训斥道:“瞧你站没个站样,走没个走样!去你二哥那看看去。我让他写一幅字,你去学着点,也沾沾灵气!”
贾环瞪大眼睛。
父亲竟会夸奖二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刚和几个小厮赌钱输了,正在郁闷,听父亲如此安排,更是苦恼。
但父命不敢违,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往竹影轩走来,一路上踢飞了好几颗石子。
贾瑛正在想着给便宜老爹写什么字。
贾政虽说是让那刘主事看看,但定是想作为寿礼来用的,太随便了不好交差。
见贾环蔫头巴脑地走过来,贾瑛心中好笑,随口问道:“三弟,你来的正好,有人过寿辰,我写个什么字好呢?”
贾环最看不得这个二哥好,每次看到他都有点自惭形秽,也随口道:“过寿辰,就写个寿字呗。”
贾瑛道:“行,就先写个寿字瞧瞧。”
他转头吩咐:“墨雨儿,多磨些墨。焙茗、锄药,把那张洒金宣铺上。”
三个书童立刻忙活起来。
贾瑛从笔架上挑了一支大号斗笔,蘸饱墨汁,笔走龙蛇间,一个雄浑有力的寿字跃然纸上。
几个书童小厮在一旁又是大呼:“好好好!妙妙妙!”
贾环年纪虽小,嫉妒心可不小,看二哥写的字着实不一般,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有意捣乱,也拿起一支笔,说道:“二哥,让我也写个。”
焙茗素来也瞧不起他,忙道:“环哥儿,你毛手毛脚的,可别把这字弄脏了。”
贾环心想我正要如此。他将笔蘸了些墨,甩来甩去,果然,一滴墨汁甩到寿字上,污了一小片。
焙茗叫起来:“环哥儿,你个没正经的,仔细老爷打你板子。”
贾瑛只当他是个孩子,并未放在心上,道:“没事没事,我再写一个就是。”
贾环见捣蛋成功,心里暗暗得意,又怕二哥的小厮真告到父亲那里。
他忙将笔一扔,装出惶恐模样:“我不是故意的。”
话未说完,已一溜烟跑了。
焙茗几人气得跺脚,纷纷道:“这环哥儿,到处惹人嫌!”
贾瑛无语一笑,心道这便宜兄弟还真是有点长歪了,回头抽时间给他矫正一下。
他正打算换张纸重写一遍,但看到刚才寿字被污的地方,忽然心中一动。
他换了支毛笔,将那多出的墨点儿轻轻一勾,接着,又把寿字改动了几处。
随着他的笔锋游走,有两笔渐渐化作展翅的鹤羽,而更多的笔画则成了苍劲的松枝。
这样一来,只见纸上松枝遒劲如龙,一只白鹤振翅欲飞,而整体分明还是个气韵生动的寿字。
这既是一个寿字,又是一幅松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