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压,让原本就紧绷的气氛几乎凝滞。众妃嫔垂首起身,各自归位,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目光却忍不住在帝、后以及那位容贵嫔之间悄悄逡巡。
皇后脸色微白,迅速调整了神情,起身敛衽一礼,抢在萧明玥之前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与无奈:“回陛下,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臣妾近日翻阅旧档,见四皇子生辰八字有些……异处,心中不安,与钦天监私下印证,恐其命格与紫微有碍。臣妾身为中宫,不敢隐瞒,方才正与容贵嫔分说此事,想着该如何处置,方能既不损皇子,又护佑国运安稳。”
她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放在了为江山社稷着想的位置上,反而显得坚持辩白的萧明玥有些不顾大局。
皇帝闻言,目光转向萧明玥,深邃难辨:“容贵嫔,你怎么说?”
萧明玥并未急着辩解,而是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方才抬头,目光清正,带着一丝被冤屈后的倔强与坦然:“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所言,关乎四皇子性命与臣妾清白,臣妾不敢不言。娘娘说四皇子八字冲克紫微,却拿不出钦天监正式的公文奏报,亦不肯言明是哪位大人推演。臣妾愚见,皇子乃陛下血脉,承袭天家福泽,岂会生来不祥?若仅凭几句无凭无据的私下之言,便要定皇子之罪,臣妾……死难瞑目!故而臣妾方才恳请娘娘,若坚持此说,便请陛下与太后主持,召钦天监众官员当廷公开推演,以证清白!”
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将皇后话语中的漏洞一一指出,最后更是再次强调了“公开推演”的要求,将自己置于寻求公正的受害者位置。
皇帝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看向皇后:“皇后,容贵嫔所言,也在情理之中。事关皇子,不可不慎。你既提及钦天监,可知是哪位爱卿有此论断?”
皇后被问得一噎,她哪里敢说出具体人名,那本就是无中生有之事。她勉强维持着镇定:“陛下,钦天监观测天象,自有其秘法,臣妾也只是听得只言片语,忧心之下才……”
“皇后娘娘,”萧明玥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娘娘只是听得‘只言片语’,又无法确认来源,那此事便更需彻查了。否则,今日有人能以‘只言片语’质疑四皇子,明日是否就能以同样的方式质疑其他皇子、公主?长此以往,后宫岂非人人自危,皇室血脉尊严何在?”
她这番话,如同犀利的匕首,直接刺中了问题的核心,也再次将其他妃嫔拉拢过来。果然,几位育有子嗣的妃嫔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沉默片刻,忽然扬声唤道:“李德全。”
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的李德全立刻上前:“奴才在。”
“去,传朕的口谕,即刻宣太医院院判,带着四皇子自出生至今所有的脉案记录,前来坤宁宫见朕。”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萧明玥眼底也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平静。皇后更是脸色骤变,不解陛下为何不传钦天监,反而传唤太医。
李德全应声而去。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院院判周大人便背着药箱,捧着一叠厚厚的脉案记录,脚步匆匆地随李德全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周爱卿平身。”皇帝抬手虚扶,“四皇子近来身体如何?”
周院判起身,恭敬回道:“回陛下,四皇子殿下自降生以来,身体一直康健。微臣与太医院诸位同僚每隔五日便为殿下请一次平安脉,记录在此。”他将手中的脉案呈上,“殿下虽前几日偶感风寒,略有微恙,但此乃孩童常见之症,用药后已大好,脉象平稳有力,并无任何隐疾或虚弱之象。”
皇帝示意李德全将脉案接过,自己并未翻看,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后:“皇后,你听见了?太医之言,总做不得假。四皇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你所说的八字冲克,若真有其事,皇子身为被冲克之人,身体命理岂能毫无显现?如今太医证明皇子无恙,你那‘冲克紫微’之说,又从何谈起?”
皇帝的逻辑清晰而直接。既然你说皇子命格冲克帝星,那被冲克的皇子自身必然首当其冲,显现不吉。如今太医证明皇子健康,那所谓的“冲克”自然就成了无稽之谈。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陛下,命理之说,玄奥非常,或许……或许并非即刻显现……”
“够了!”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明显的不悦与失望,“朕竟不知,皇后何时对这等玄虚之事如此热衷!身为中宫,不思调和六宫,抚育皇子,反倒听信无稽之言,妄议皇子命格,引得后宫不宁,该当何罪!”
这一声斥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皇后心头。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跪倒在地:“臣妾……臣妾知罪!臣妾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忧心过甚,才……请陛下恕罪!”
她伏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再不见之前的雍容华贵。
皇帝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失望,更有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他子嗣不算丰盈,每一个皇子都看得极重,皇后此举,无疑是在动摇国本,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皇后言行失察,禁足坤宁宫一月,静思己过。后宫事务,暂由容贵嫔与德妃共同协理。”皇帝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臣妾……领旨谢恩。”皇后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皇帝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萧明玥,语气缓和了些许:“容贵嫔受委屈了,四皇子很好,你照料得也尽心,朕都知道。”
萧明玥适时地露出几分如释重负与感激的神情,盈盈拜倒:“臣妾谢陛下明察,为四皇子与臣妾做主!”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哽咽,将一个受屈母亲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都散了吧。”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
众妃嫔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经过跪在地上的皇后身边时,目光各异,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看清风向后隐隐的兴奋与盘算。
萧明玥随着人流走出坤宁宫,秋日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驱散了殿内带来的阴冷。她微微仰头,感受着那暖意,心底却一片清明。
这一局,她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皇后禁足,权柄分散,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然动摇,而她萧明玥,不仅洗清了污名,更展现了沉着与辩才,进一步获得了皇帝的信任与怜惜。
她缓步走下台阶,步伐沉稳。她知道,经此一役,她在后宫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今日能破“八字劫”,来日或许还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只是,她已无所畏惧。
尘埃,暂时落定。但宫闱之中的风云,从未真正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