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上的风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久久未散。柳贵人那声未能喊出的辩解与瞬间灰败的脸色,成了那夜许多妃嫔记忆中难以抹去的画面。宴席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皇帝离去时冰冷的背影,更是为柳氏的命运敲响了丧钟。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夜之间,柳贵人在宴上“失言”触怒龙颜之事便已传遍六宫。昔日与她交好的李选侍、张采女之流,此刻早已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柳氏所居的“缀锦轩”门前,瞬间冷落得如同雪覆荒原,连往来送饭的小太监都脚步匆匆,不敢多留片刻。
萧明玥在揽月轩中,依旧过着看似规律平静的生活。晨起梳妆,往皇后宫中请安,偶尔去太后处陪着说会儿话,余下时间便是看书、习字,或是打理一下庭院中那几株日渐凋零的花草。对于柳氏之事,她闭口不谈,仿佛那夜的插曲从未发生。唯有晚翠在禀报外界动向时,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于胸的冷光。
处置的旨意是在两日后的清晨下达的。来宣旨的依旧是李德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如锤:
“答应柳氏,妄议宫闱,德行有亏,更兼家教不谨,纵容亲族,有负圣恩。着,革去贵人封号,降为答应,迁居永巷北苑静思己过,非诏不得出。钦此——”
旨意简洁而冷酷。“妄议宫闱”坐实了她宴席上的罪名,“家教不谨,纵容亲族”更是直指其父当年旧事,彻底断了柳家还想在朝中斡旋的念头。永巷北苑,那是紧邻冷宫的一处偏僻宫苑,年久失修,阴冷潮湿,迁居那里,形同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缀锦轩内,柳氏听完旨意,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软在地,目光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她被人如同拖拽一件破旧行李般,草草收拾了仅有的几样东西,送去了那个代表着绝望的所在。宫人们默默收拾着缀锦轩的残局,心中无不凛然——这位新晋的明常在,手段当真了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如此狠绝,直接将一个贵人打落尘埃,再无翻身可能。
凤仪宫中,皇后沈令婉撵动着佛珠,听着心腹宫女的回报,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倒是个利落的。”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锋芒太露,易折。”她需要的是能替她扫清障碍的刀,但这把刀若太过锋利,伤及自身便不美了。萧明玥,还需再磨一磨,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长春宫内,慕容嫣得知此事,先是一阵快意,随即又涌起一股更深的忌惮。萧明玥能如此轻易地扳倒柳氏,他日未必不能以更狠辣的手段对付自己。她摸了摸自己依旧娇艳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而乾清宫中,雍帝批阅着奏章,李德全悄声将柳氏处置的结果回禀了。皇帝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一个柳氏,无足轻重。他关心的,是此举背后传递出的信号。萧明玥此举,既是自保,亦是立威。她懂得利用规则,懂得借力打力,更懂得如何精准地打击对手的弱点。这份心性手段,在后宫之中,实属难得。他需要这样聪明又懂得分寸的妃嫔,来平衡日渐骄纵的慕容氏,以及……那位心思深沉的皇后。
“告诉内务府,揽月轩的用度,按贵人份例供给。”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李德全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应道:“嗻。”这便是帝王无声的认可与补偿,更是将萧明玥的地位,悄然又提升了一格。
消息传到揽月轩,晚翠喜形于色:“小姐!皇上这是……这是抬举您呢!”
萧明玥正在插一瓶菊花,闻言,手指轻轻拂过一朵嫩白蟹爪菊的花瓣,神色淡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看得明白,这并非单纯的宠爱,而是帝王权衡之术的一部分。她因“有用”而获得奖赏,他日若“无用”,或被更有用者取代,下场未必比柳氏好多少。
“苏常在来了。”宫人进来通传。
萧明玥唇角微勾,放下花剪。“请。”
苏轻怜今日穿得依旧素雅,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坚定。她行礼后,看着萧明玥,语气带着由衷的叹服:“姐姐手段,妹妹佩服。那柳氏平日里没少搬弄是非,如今得了报应,真是大快人心。”
萧明玥请她坐下,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语气温和:“不过是她自作孽,触怒了天颜罢了,与我何干?”
苏轻怜接过茶盏,指尖微暖,她看着萧明玥平静无波的侧脸,低声道:“姐姐不必瞒我。经此一事,这后宫里还有谁敢小觑姐姐?妹妹……愿唯姐姐马首是瞻。”她这是在明确表态,彻底投诚。
萧明玥看着她,微微一笑,并未拒绝,也未过分热络,只道:“妹妹言重了,你我姐妹,相互扶持便是。”
送走苏轻怜,萧明玥走到窗边。秋阳正好,落在庭院里,却驱不散那深植于朱墙碧瓦间的森然寒意。柳氏伏罪,只是一个开始。她斩断了一只伸过来的触手,但隐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依旧在暗处窥伺。
她抬手,轻轻抚过窗棂上冰冷的雕花。这盘棋,棋子已落定几枚,棋局渐开。而她,不仅要做一个合格的棋子,更要成为那个,最终能掌控棋局的人。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她脚步沉稳,目光坚定。永巷北苑的凄风苦雨,与她这揽月轩的暖阳,已是两个世界。而这,便是后宫争斗,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