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回到屯子里,那股熟悉的烟火气混合着冻土的寒意扑面而来,却丝毫没能驱散他心头的凝重。他没有先回家,甚至没顾上喝一口沈念秋递过来的热水,径直就和张大山、赵老蔫、沈念秋等几个核心骨干钻进了屯部那间低矮但坚固的土坯房里。
“老支书,赵叔,我们不在这些天,屯里到底咋样?仔细说说,一点细节都别漏。”秦建国脱下厚重的棉手套,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张大山和赵老蔫对视一眼,由张大山主说,赵老蔫不时补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前几天那三个自称“老鸹岭难民”如何出现、如何打听熊肉和屯子虚实、拿了饼子又不肯走、眼神如何贪婪闪烁等细节,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建国。同时也提到了屯子外围发现的陌生脚印,以及孩子们望到的可疑反光。
“……那架势,根本不是正经逃难的,就是探路的鬣狗!”张大山最后啐了一口,语气斩钉截铁,“我估摸着,他们踩好了点,就等机会下手了。”
秦建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土炕沿上敲击着,眉头紧锁。等两人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
“我们在回来路上,离屯子三四里的老鸹嘴山坳,也遇到了埋伏。”秦建国声音低沉,将遭遇伏击、虎子抢占制高点、双方交火、对方溃退的过程简要叙述了一遍。“大概五六个,武器以土枪棍棒为主,战斗力不强,但胆子不小,而且摸准了我们的路线。”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两边的消息印证,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不再是猜测和担忧,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沈念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有些发白,但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秦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无半分旅途的疲惫,只剩下猎人般的冷静和决断:“不能等了,也不能存着侥幸心理。指导员说得对,咱们露了富,就得有守住家底的本事和决心。”
他目光转向张大山和赵老蔫,语气不容置疑:“老支书,赵叔,我的意见是,把所有家伙都亮出来!两支56半,四支三八大盖,全部下发到民兵手里!老套筒和那些土枪也检查好,能用的一起用上!”
张大山的烟袋锅子在炕沿磕得邦邦响:“对!是该亮亮家伙了!藏着掖着,反倒让那些王八蛋觉得咱们好欺负!”
赵老蔫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精光:“建国说得在理。咱们靠山屯立屯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了这些硬家伙,腰杆子就得硬起来!”
“好!”秦建国一拍炕沿,“那就这么定了!武器立刻分配下去。我的想法是,两支56半,一支我拿着,另一支给虎子,他枪法准,反应快,能用出这枪的威力。四支三八大盖,猛子、石头各一支,另外两支,给民兵里以前用过枪、手最稳的两个老伙计。老套筒和土枪,分配给其他可靠的人,壮声势也能顶事。”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从现在起,屯子进入临战状态。民兵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巡逻,暗哨再加一倍,特别是屯子四周的制高点和容易被摸进来的薄弱处。晚上,所有青壮男丁,按片区组织起来,配备棍棒、柴刀,听到动静必须立刻响应。妇女和孩子,也要明确避险的地窖和集合地点。”
“围墙和工事必须立刻加固!”秦建国走到墙上那幅简陋的屯子布局图前,“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用积雪浇上水,冻成冰墙,加高加厚!屯子口设路障,多布置些绊索、铃铛示警。”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部署周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主心骨回来的踏实感,同时也绷紧了神经。
“记住,”秦建国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咱们不主动惹事,但要是有人敢把爪子伸进靠山屯,就别怪咱们心狠手辣!只要他们敢来犯,就地打掉他们!不要留情,不要手软,第一次就要把他们打疼、打怕,打到他们再也不敢惦记咱们靠山屯!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侥幸的印象,以为咱们是好捏的软柿子!”
“对!打疼他们!”虎子在一旁激动地挥了挥拳头。
“就这么干!”张大山和赵老蔫齐声应和。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靠山屯如同一个被惊醒的蜂巢,瞬间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两支保养良好的56式半自动步枪和四支闪着幽蓝烤蓝光泽的三八大盖被从库房里请出,郑重地交到选拔出来的民兵手中。接过钢枪的汉子们,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庄重,仿佛接过的是守护家园的神圣职责。
秦建国亲自示范、讲解56半的操作要点和注意事项,虎子在一旁辅助。赵老蔫则带着几个老猎户,指导猛子、石头等人熟悉三八大盖的标尺和弹道特性。冰冷的钢铁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却带给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底气。
屯子里,加固工事的行动热火朝天。一筐筐的积雪被运到围墙下,泼上冰冷的井水,一夜之间就能冻成坚固的冰垒。妇女们忙着编织更多的草绳用于设置绊索,孩子们也被组织起来,在特定区域堆放可以投掷的冻土块和石块。沈念秋带着几个细心的妇女,检查各个避险地窖的通风和储备,确保万无一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同仇敌忾、保卫家园的决心。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每一个靠山屯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贡献一份力量。
接下来的两天,屯子外异常安静,连往常偶尔出现的野兽踪迹都少了。但这种安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压抑。巡逻的民兵更加警惕,暗哨的眼睛瞪得如同夜枭,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秦建国几乎没怎么合眼,不停地巡视各个岗哨,检查工事,调整部署。他深知,第一仗至关重要,不仅关乎物资得失,更关乎屯子的士气和未来的安宁。
正月里,本该是团圆喜庆的日子,靠山屯却笼罩在一种异常的寂静里。夜幕早早降临,一轮冷冰冰的圆月挂在空中,清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惨白的光,能见度反而比往常更好。
后半夜,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屯子西北角,靠近老林子的一片区域,负责暗哨的是个叫狗娃的半大孩子,他裹着厚厚的皮袄,缩在一个用枯草和积雪伪装的观察点里,强忍着困意,耳朵竖得老高。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咯吱”声传入他的耳中,那是脚踩在压实雪面上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狗娃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小心翼翼地从草缝中望出去。
月光下,只见几十个黑影,正弓着腰,鬼鬼祟祟地从林子里钻出来,朝着屯子的围墙摸来!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有长枪,有砍刀,甚至还有草叉。
狗娃的心脏“咚咚”狂跳,他没有立刻发出警报,而是按照事先反复演练过的,仔细数着人数,观察他们的动向。黑影大约有三十多人,分散成几个小组,似乎想从几个不同方向同时摸进来。
他悄悄缩回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捏住鼻子,发出了一阵急促而逼真的布谷鸟叫声:“咕咕咕——咕——咕咕!”(三短一长,表示敌人数量多,正在靠近)
几乎是鸟叫声响起的瞬间,屯子围墙后,几个预先准备好的火把猛地被点燃,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足以照亮围墙前的一片区域!同时,一面破锣被狠狠敲响,“哐哐哐”的刺耳声响彻了整个靠山屯!
“敌袭!西北方向!抄家伙!”秦建国沉稳而有力的吼声在屯子上空回荡。
那些摸到围墙下的黑影显然没料到靠山屯反应如此迅速,暴露得如此彻底,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刹那的停滞中,秦建国已经据枪在手,依托冰垒,瞄准了冲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把老旧猎枪的那个身影。他记得指导员的教诲,也记得自己立下的决心——第一次就要打疼!
“砰!”
56半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如同死神的号角。那个提猎枪的土匪应声而倒,甚至没来得及扣动扳机。
这一枪,打响了靠山屯保卫战的第一枪,也彻底打破了夜的寂静。
“打!”虎子的怒吼声从另一侧的制高点传来,另一支56半也开始喷吐火舌,“砰!砰!”点射精准,又一个试图翻越冰墙的土匪惨叫着栽倒。
几乎同时,“叭勾——”“叭勾——”三八大盖特有的、带着些悠长回音的枪声也响了起来。猛子和石头,以及另外两名老民兵,冷静地瞄准、击发,将试图靠近的土匪一个个点名。
老套筒和土枪也“轰”、“嘭”地响了起来,虽然准头差些,但声势骇人,铅弹铁砂泼水般扫向土匪的队伍,引起一片混乱和惨叫。
土匪们显然被打懵了。他们预想中的偷袭变成了强攻,预想中只有几杆老掉牙武器的屯民,竟然拥有如此凶猛的火力!尤其是那两支能连续快速射击的“快枪”(56半),简直成了他们的噩梦。
“风紧!扯呼!”
“妈呀!他们有机关枪!”(土匪误将56半连射当成了机枪)土匪队伍里响起惊恐的喊叫,士气瞬间崩溃。剩下的人再也顾不上什么抢粮抢枪,丢下几具尸体和受伤的同伴,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的林子逃窜。
“追不追?”虎子兴奋地喊道,打得正酣。
“别追!小心调虎离山!”秦建国冷静地制止,“检查伤亡,巩固防线!”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从第一声枪响到土匪溃逃,前后不过几分钟。月光下,屯子围墙前留下了七八具土匪的尸体,还有两三个受伤没跑掉的,在地上哀嚎。
靠山屯这边,只有两个民兵在对方零星的还击中受了点轻伤,无关大局。
秦建国命令点燃更多火把,仔细清扫战场,将那三个受伤的土匪捆结实拖回屯子。清点下来,缴获了五支破烂不堪的土枪、几把砍刀和草叉,以及一些零碎物品。
这一仗,靠山屯打得干净利落,打出了威风,也打出了暂时的安全。
第二天天亮,张大山和赵老蔫亲自审问了那三个受伤的俘虏。果然,这股土匪是来自几十里外一股流窜的绺子,人数大概四十多人,武器低劣,平时也就抢抢小村落、过路客商。听说靠山屯打了大熊又去兵团换了物资,便动了心思,前几天那三人就是他们派出的探子。本想趁着元宵节后半夜守备松懈捞一票大的,却没料到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损失惨重。
“你们……你们哪来那么多快枪?”一个受伤的土匪头目至今仍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
赵老蔫磕磕烟袋,冷笑一声:“告诉你们当家的,靠山屯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这次是警告,再敢来,把你们老窝都端了!”
消息很快传开,靠山屯以微弱代价击溃数十土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周边的山野屯落间传开。人们惊讶于靠山屯突然展现出的强悍武力,尤其是那“能连发的快枪”,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接下来的几天,屯子外围再也没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显然,靠山屯的雷霆手段,确实起到了足够的震慑作用。那股土匪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绝无再犯的可能。其他一些可能也在觊觎的小股势力,听到风声后,也纷纷打消了念头。
危机暂时解除了。
正月里的寒意依旧,但靠山屯的气氛却轻松了许多。民兵们依旧保持着警惕巡逻,但脸上多了胜利后的自豪和从容。秦建国趁着这段时间,组织了几次实弹射击训练,让民兵们进一步熟悉手中武器的性能,尤其是那两支宝贵的56半。
沈念秋脸上的忧色也淡去了,她看着秦建国忙碌而坚毅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信赖与柔和。她知道,这个男人,和这个团结一心的屯子,有能力守护住他们的家园。
然而,秦建国站在屯部的窗口,望着远方依旧被白雪覆盖的苍茫群山,心中并无丝毫放松。他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法则从未改变,短暂的安宁不代表永久的和平。土匪可以打退,但饥荒、严寒、以及深山里更未知的危险依然存在。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靠山屯的底气是打出来的,也是靠不断的准备和团结积累起来的。未来的路还长,但他相信,只要屯子里的人心齐,手里有枪,兜里有粮,就无惧任何风雨。
这个正月,靠山屯在枪声与 (警惕)中,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也真正树立起了在这片严酷山林中立足的赫赫威名。而秦建国知道,守护这一切,是他,也是每一个靠山屯人,永不松懈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