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江宁市半月有余,在九姐花店上班整两周。老板郭文明,因爱好喝酒,人送外号“酒姐”,不知怎的,后来传成了“九姐”。对此,她无所谓,爱叫啥叫啥,反正就是个代号。
刚开始,刘忆喊她“郭姐”,她总是反应慢半拍,于是她说,你喊我九姐吧,喊“郭姐”我老是以为你叫别人呢!当时她还纳闷以为她在家里排行老九,后来“九姐”的来历还是从隔壁水果店老板口中得知的。
九姐对这个新员工十分满意,话不多,眼里有活儿,手脚勤快。记得她来应聘时,问一句答一句,眼睛不敢看人,腼腆得厉害,一度担心她和客人交流有障碍,要不是店里急需人手,她肯定不会招她,然而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她话不多是真的,但寥寥数语就能引得客人下单,只要进了门,就没有空手出去的。
有句话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不管滔滔不绝还是三言两语,能做成生意就是好员工。对待好员工,就要有加倍的关心,尤其是终身大事。
“小忆,咱们共事有段时间了,我能问你个事么?”
刘忆放下筷子,说道:“什么事?”
九姐说:“别这么严肃,咱姐俩随便聊聊,吃饭,边吃边聊。”
刘忆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块素鸡,九姐撇了撇嘴,将糖醋排骨全倒到了她碗里。
“吃点肉啊,看你瘦的,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你是我的兵,我得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要不然邻居会嚼舌根说我铁公鸡,连饭都不让人吃饱。”
面对猝不及防的关怀,刘忆满怀感恩地笑了笑,夹起了排骨送到嘴里。
九姐说:“这才对嘛,吃饱喝足不想家,话说你一个人来的江宁?”
刘忆抬头看她一眼没有回答,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九姐继续问:“我是说,你是单身吗?”
这就明白了,大概率她是要介绍对象。刘忆回她:“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九姐显然没料到,她说:“那你老公呢,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刘忆说:“他不在这边。”
“结婚了不跟你在一起,他在哪儿?”九姐继续追问,她不相信。
好在刘忆老早作了准备,她说:“他是军人,在部队。”
“那你就是军嫂啦!”九姐激动中带着崇敬,“年纪不大,结婚倒挺早,肯定是遇到超级好的男人了,给姐看看呗?”
不管她是好奇还是猜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从容应对。刘忆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九姐看了一眼,说:“眼光可以,够英俊的,可惜了,”她有点惋惜,“本来还想着撮合你跟我外甥呢。”
刘忆心里暗笑,没想到视频截图的兵哥哥派上了用场。下班路过垃圾桶时,看到垃圾桶旁放了一包不穿的鞋子,就随手挑了一双男士运动鞋,放在院子里的鞋架上。既然“结婚了”,家里就应该有双男人的鞋子。
走到家门口时,她怔住了,荧光绿的机车赫然在目,像只变异的螳螂,貌似只要动起来,就能吞掉一个人。
“回来啦?”
车主摘下头盔,笑盈盈地说,声音带着几分自来熟。刘忆猛然间意识到,上次要水喝的人就是他,至于摩托车,应该是换了一辆,如果上次也是骑着“螳螂”,她不可能不注意到,太扎眼了。
不过,她不是太确定,她记性不是很好,人也不是很聪明,她有自知之明。
“看呆了,它是不是很漂亮,要不要上去兜一圈?”
他走到刘忆跟前,半蹲着身子,视线与她齐平。
刘忆触到他的目光便迅速躲开,摇着头后退两步,他目光里的热切、戏谑和肆无忌惮让她害怕。
他站起身,把车上的袋子放到她脚边,说:“投桃报李。”
没有一句多余的,驾车轰鸣而去。
刘忆怔了好久,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脚边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还是带回家?
在江宁,除了九姐和水果店的莫大姐夫妇,几位花店常客,一面之缘的房东,两个相近的邻居,其他都是无关的陌生人。除了必要,她没有结识朋友的欲望,这个机车男更是如此。
邻居苏奶奶的孙子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好香啊!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刘忆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蹲下来打开袋子,全是吃的,生煎包、炸肉饼、桂花糕、酥饼、糍粑、老面包。
“想吃什么自己拿。”
小家伙毫不客气,一手一个生煎包,拿到就往嘴里塞,吃得汁水都流到了下巴上,刘忆忙掏出纸巾给他擦。
苏奶奶赶过来,边笑边骂他小馋猫。小孩子就是好,做了什么都能被原谅。刘忆让她把东西带给阳阳,她推脱了,意味深长说道:“人家买给你的,怎么好意思,都是老街的小吃,有心了。”
刘忆不明白“有心”的含量,后来才知道,她住的地方离老街有多远。
东西最终还是带到了家里,她饿了,她不想动手。
这些日子以来,面条跟白粥交替,辅助是鸡蛋和榨菜,一个人简单到敷衍,压制住厨房的烟火气,似乎就封印了过去的点点滴滴。然而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行者,清汤寡水久了,重油重糖的食物就吸引力十足,尽管这些东西都和过往带有某种联系。
生煎包是牛肉馅的,酱香浓郁,偏甜,蚝油味道有些重;炸肉饼居然是鱼肉馅,又鲜又嫩;桂花糕甜度刚刚好,酥饼一咬就掉渣,必须托在手心里吃,糍粑劲道,老面包暄软。
有多久没有好好品尝过食物的滋味了,刘忆记不清了,大快朵颐这一刻,她理解了日剧里美食治愈心灵的逻辑。
当不一样的红色大毒蜂等候在门前的时候,刘忆才明白那句“投桃报李”是有多不真诚。
“发什么呆,开门啊,难不成把我淋成落汤鸡好端上桌?”
马驰发着牢骚,他已经全身湿透了。
“你……你骑摩托很快就能到家。”
“我家很远的,好歹给你送过点心,总不至于避避雨都不行吧?”
马驰不由分说地抢过刘忆手中的钥匙开了锁,径直往屋里头跑。
“你……”
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简直是鸠占鹊巢!
“快进来呀,”马驰朝她招手,“再晚点虾都死翘翘了。”
刘忆矗立在门口,双手死死握着雨伞,跟站岗一样一动不动。
马驰笑道:“我不是坏人,真的只是避雨,真的,我发誓,”他郑重地举起右手,“要是我有图谋不轨,就让雷劈死,车撞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
刘忆进了家门,不是因为他发了誓,而是因为这是自己家。
“对嘛,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其实刚才我想好了,要是我发誓你都不信,我就立马出去,因为我是好人。”
马驰双手撑着餐桌,一脸诚恳的反省。
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
“雨停了你就走。”
刘忆放下这句话就钻进了厨房,她懊恼不已,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他接开水,对待烂人就得无情,偏偏客厅的烂人还不消停。
“不用给我做饭,当然,要是你非得尽地主之谊,我也不会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