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连风都带着一股湿冷的腥气。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这座皇城的上空悄然酝酿。
卯时刚过，李德全便已静立在御花园东侧的青石小径上。他身着深青色内侍服，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目光低垂，仿佛只是在晨雾中凝神静气。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是景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总管，今日奉了密旨，要在此“偶遇”一个人——吏部侍郎张文谦。
这张文谦，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早年因郭家一纸荐书踏入仕途，如今虽在吏部任职，却在朝中位置尴尬。郭家势大，他依附其间，却又未得全然信任；如今朝局微妙，他正盼着能另寻高枝，却又苦无门路。
远远地，张文谦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他步履匆忙，眉头微蹙，似是在思量着什么。李德全嘴角微微一勾，缓步迎了上去。
“张大人，行色匆匆啊。”李德全笑得和善，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只是寻常问候。
张文谦一惊，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李总管。下官正要去吏部点卯，不敢耽搁。”
李德全轻轻“嗯”了一声，掸了掸拂尘上并不存在的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张文谦的脸。他顿了顿，看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这朝堂啊，怕是要变天了。”
张文谦心头一跳，却不敢接话，只垂首静听。
李德全缓缓踱步，声音压低了几分：“昨儿个陛下还在御书房说，有些老大人占着位置，却不思为君分忧，反倒结党营私，搅弄风云。陛下动了真怒，说是该给些有才干、懂本分的年轻人挪挪位置了。”
他每说一句，张文谦的脸色便白一分。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敲打他。变天、结党营私、挪位置……他几乎可以肯定，皇帝要对郭家动手了！而他这种依附郭家、又不算是核心党羽的人，正是最容易被当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李德全觑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句：“咱家也是多嘴。不过瞧着张大人是个明白人，才多说了两句。您忙，您忙。”
说完，李德全便转身离去，拂尘轻摆，步履从容，仿佛方才不过是一段闲谈。可张文谦却僵在原地，额上冷汗涔涔，连官袍的后襟都已湿透。他怔怔地望着李德全远去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是继续依附郭家，赌一把皇帝不会动真格；还是立刻转向，向皇帝表忠心？可这“转向”，又该从何转起？
不到半日的功夫，“陛下欲清扫朝纲，提拔新人”的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般，在京中官场私下里传了个遍。那些原本与郭家过从甚密的官员，个个成了惊弓之鸟，唯恐祸及自身。有人连夜闭门谢客，有人急急焚毁往来书信，更有人暗中递帖，求见与郭家不睦的几位阁老。
一时间，京城官场暗流涌动，人人自危。而这场风暴的中心——紫禁城，却依旧静默如渊，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只有李德全，在回宫复命的路上，轻轻拂去袖口的一片落叶，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