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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柴火的余烬，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化为一小撮灰白的死寂。
篝火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但现场每个人的心头，却像是被点了一把新的火，烧得滚烫。
“林博士！林老弟！”秦峰的双手紧紧攥着林舟的手臂，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喝了半斤烈酒，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文化扶贫’！‘富口袋，富脑袋’！这，这简直是……是点金石啊！是给我们红山县开的天光！”
他语无伦次，一只手攥着林舟，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仿佛要抓住那些刚刚被林舟描绘出的，还飘在空中的美好愿景。他当了半辈子基层干部，扶贫的口号喊了千百遍，扶贫的材料写了千百份，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晚这样，让他感觉离“希望”这两个字如此之近。
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这是一套完整的思想，一个能让红山县挺直腰杆子的发展纲领。
“不行，我得马上给王书记打电话！”秦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划拉着，急切地寻找着县委书记的号码，“必须让他也听听！现在就听！”
看着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林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秦峰的动作一滞，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解。他不懂，这么天大的好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分享？
“秦县长，别急。”林舟的声音很平静，像深夜山谷里的溪流，能抚平人心的焦躁，“好酒，要配好菜，更要选个好时辰上桌，才能品出最醇的滋味。”
“好酒？好菜？”秦峰愣了一下，一时没转过弯来。
“‘文化扶贫’，就是我们今天要上的那道压轴大菜。”林舟的目光清澈，他看着秦峰，一字一句地解释，“现在是深夜，您一个电话打过去，说得再天花乱坠，王书记在电话那头，也只能听个大概。兴奋的情绪，会被距离和电波削弱。万一他没完全理解，或者觉得您有些冒失，第一印象就打了折扣。”
秦峰脸上的激动慢慢冷却，他琢磨着林舟的话，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确实，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光想着分享喜悦，却忘了官场之上，做事的程序和时机，有时候比事情本身更重要。
林舟继续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准备一份正式的汇报材料。不光要有‘文化扶贫’这个核心理念，还要有李瑞的产业化初步方案，苏晓的非遗保护具体步骤，以及马叔他们这些老艺人活态传承的价值。我们要把这道‘大菜’的色、香、味，用最清晰的文字和数据，明明白白地摆在县委领导的桌面上。”
“我们不只带去一个概念，我们带去的是一套完整的、可执行的、并且已经初步解决了核心矛盾的行动方案。这样，领导们看到的，就不是一个空中楼阁，而是一栋已经打好了地基、备好了砖瓦，随时可以动工的大厦。”
这番话，如同一股清泉，彻底浇熄了秦峰心里的那团虚火，却点燃了他胸中更旺的雄心。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心里感慨万千。自己看到的是一棵摇钱树，激动得只想立刻抱回家；而对方看到的，却是一片需要精心规划、科学种植的森林。
格局，高下立判。
“我明白了。”秦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起了手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稳，“林博士，你说得对，是我孟浪了。这事，得当成我们红山县新班子的头号工程来办，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神情各异的司机们一挥手，声音洪亮：“路通了！大家辛苦了！连夜把物资运进山，明天一早，县里给你们记功！”
“好嘞！”司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压抑了一整晚的憋屈和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一辆辆重型卡车，像钢铁巨兽般，缓缓驶过那条刚刚被“心”打通的道路，向着山谷深处开去。
王守义三爷领着赵老焉他们，默默地看着车队远去，昏黄的车灯照亮了他们布满皱纹的脸，那上面，有一种久违的、叫做“希望”的光彩。
“林博士，”王守义转过身，对着林舟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等你的消息。”
林舟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
***
回县城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奇妙。
秦峰坐在副驾驶，一扫之前的疲态，整个人精神焕发。他没有再说话，但从他时不时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的手指，和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就能看出，他的内心依旧波涛汹涌，正在反复盘算着明天该如何打好这场至关重要的“汇报战”。
后排，李瑞和苏晓并排坐着。
李瑞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漆黑山影，脑子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今晚苏晓的那番话，对他冲击很大。他第一次意识到，商业模式的设计，不能只有冰冷的数据和利润曲线，还必须要有温度，有对文化本身的敬畏。林舟最后的整合，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商业奇才之外，一个战略家的影子。他心里的那点不服气，早已变成了纯粹的钦佩。
“那个……苏晓，”李瑞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今晚，谢谢你。”
苏晓正看着窗外，闻言转过头，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让她平日里略显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不少。“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泼了那盆冷水。”李瑞自嘲地笑了笑，“差点就把贡品做成了赠品。你的那个‘奢侈品’思路，比我的‘快消品’高明多了。”
这是李瑞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苏晓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也笑了，那笑容像是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梅花。“你的想法也很好，没有你的‘发动机’，我的‘方向盘’就是个摆设。我们……只是看的角度不一样。”
“是啊，角度不一样。”李瑞看着前排林舟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林哥他……好像站在天上看。”
苏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有反驳。
林舟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假寐。但他的大脑里，【因果沙盘】正在低速运转。沙盘的中央，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个全新的、立体的模型——“红山县文化扶贫”。
模型的底层，是李瑞构建的“产业化”分支，上面标注着“现金流”、“市场热度”、“就业岗位”等数据，正闪烁着代表高增长潜力的绿色光芒。
模型的顶层，是苏晓构建的“非遗保护”分支，上面标注着“文化纯粹性”、“传承人数量”、“品牌价值”，散发着代表稳固和长远的金色光芒。
而一条粗壮的、名为“文化自信”的主轴，将这两个分支紧紧地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可以自我循环、螺旋上升的结构。沙盘的推演结果显示，只要这个模型能够成功启动，它将在未来五年内，为红山县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飞跃。
“秦县长，”林舟忽然睁开眼，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明天汇报的时候，我建议，不要只谈剪纸。”
“不只谈剪纸？”秦峰回过神，不解地问。
“对。”林舟的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向远方县城星星点点的灯火，“我们要把格局再拉大一点。红山剪纸，是我们‘文化扶贫’的第一个试点，是一个‘样板’。汇报的时候，我们要强调这个模式的‘可复制性’。”
“红山县不止有剪纸，还有被遗忘的‘红山山歌’，有独特的‘火塘文化’，有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剪纸的成功模式，未来完全可以复制到这些领域。比如，把山歌和现代音乐结合，打造我们自己的‘红山好声音’；把火塘文化和乡村旅游结合，开发‘围炉夜话’体验项目。我们要让县委领导看到，我们今天做的，不是一个孤立的项目，而是在打造一个能够盘活红山县所有文化资源和自然资源的‘万能公式’。”
秦峰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万能公式！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被林舟这天马行空又逻辑严密的构想给掀开了。如果说“文化扶贫”是点金石，那这个“万能公式”，简直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看着林舟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近乎崇拜。
有此一人，何愁红山不兴！
车子很快驶入了县城，在县政府招待所门口停下。
“林博士，你们先休息。”秦峰跳下车，满脸红光，他紧紧握住林舟的手，“我这就回办公室，连夜把材料弄出来！明天，我们一起，给县委领导一个天大的惊喜！”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朝着不远处的县政府办公楼大步走去，那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和力量。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转身准备带李瑞和苏晓回房间休息。
然而，不到半个小时，秦峰又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兴奋，但兴奋之中，却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林博士，”秦峰拉着林舟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成了！王书记听我简单提了几句，高度重视，拍板决定，明天上午九点，召开书记办公会，专门听取我们的汇报！”
“这是好事。”林舟点点头。
“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秦峰搓着手，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微妙，“书记还说，他非常欣赏‘富口袋、富脑袋’这个提法，觉得切中了我们县发展的要害。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过什么？”林舟问。
秦峰抬起头，看着林舟，神情复杂地复述道：“王书记这人，你是知道的，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最讲究务实。他听完后，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小秦啊，你说的这个文化扶贫，想法很好，我也很振奋。但是，这个东西，它到底能给咱们县的财政，带来多少实实在在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