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清晨的微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烛火暖意和彻夜未散的阴冷。
绿萼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柳惊鸿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镜前，不由得松了口气，又心疼地抱怨道：“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昨夜定是没睡好吧，眼睛下面都有些青了。”
她将铜盆放下，拧了温热的巾帕递过去。
柳惊鸿从镜中看着自己，那张脸上确实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疲惫并非源于缺觉，而是源于灵魂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的惊悸。
“幽灵归位”。
这四个字，像一道刻在脑海里的魔咒，让她一夜都仿佛置身于冰海深处。
她接过巾帕，温热的触感让指尖的冰凉稍稍退去。她缓缓擦拭着脸颊，动作平静，眼神却穿透了铜镜，望向一个无人能见的维度。
林，是你吗？还是……你们？
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符号，那个冰冷的指令，将她所有关于“意外”的侥幸心理击得粉碎。她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幸存者，她是被精准投递到这个坐标的棋子。
“小姐？”绿萼见她久久不动，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无事。”柳惊鸿回过神，将巾帕放回盆中，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如同她此刻的心绪。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去告诉福伯，昨夜王爷赏了我翰墨斋，我需要知道京城所有书画古籍铺子的名录，以及……户部侍郎赵清平大人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让他一个时辰内送到我这里。”
绿萼愣了一下。王爷赏了铺子？还要查户部侍郎？
她虽然不解，但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脆生生地应了声“是”，便小跑着出去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柳惊鸿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愤怒，迷茫，还有一丝被欺骗的屈辱感，在她心底翻涌。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当成提线木偶。前世如此，今生更甚。
可现在，她连提线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本血账。
无论背后是谁在布局，这本账册都是棋局的核心。解开它，不仅是与萧夜澜的交易，更是她为自己寻找答案的唯一途径。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强行压下。越是身处迷雾，越要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特工的生存铁则。
不到一个时辰，福伯亲自来了。
这位之前还敢在柳惊鸿面前拿捏姿态的王府总管，此刻却恭敬得近乎谦卑。他双手捧着一个木匣，低着头，连看柳惊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王妃，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柳惊鸿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示意绿萼接过。
福伯如蒙大赦，躬身退下时，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他不知道昨夜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位看似疯癫的七皇子妃，在这座王府的地位，已经等同于王爷本人。
柳惊鸿回到桌前，打开木匣。
里面是两叠厚厚的卷宗。一叠是京城各大书铺古玩店的资料，另一叠，便是户部侍郎赵清平的生平。
她先将书铺的资料放在一旁，拿起了关于赵清平的卷宗。
萧夜澜的情报网效率惊人，这份资料详尽得可怕。
赵清平，年四十八，出身寒门，二十年前科举入仕，从一个八品主簿做起，一步一个脚印，爬到了如今从三品的户部侍郎之位。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为官清廉，不偏不倚，在朝中是个谁也不得罪的“中立派”，几乎没有任何污点。
柳惊鸿的指尖在“为官清廉”四个字上轻轻划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一个能在十五年前那场泼天大案中掺上一脚，又能安然无恙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干净？他只是擅长把脏东西藏起来罢了。
她继续往下看，卷宗的后半部分，记录的是赵清平的家庭、人脉、乃至日常起居的习惯。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嫁人。夫人体弱，常年礼佛。赵清平本人则生活极其简朴，不好美色，不爱饮酒，每日除了上朝处理公务，便是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几乎没有任何应酬。
一个无懈可击的“完人”。
柳惊鸿的眉头微微蹙起。对付这种人，比对付那些声色犬马之徒要棘手得多。他没有明显的弱点，就意味着没有可以轻易下手的突破口。
她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卷宗的最后一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记录着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
“……赵清平每月初一、十五，皆会微服前往琉璃厂的‘集古轩’，逗留半日。据查，其酷爱收藏古籍善本与前朝名家墨宝，痴迷成癖，曾为一本宋版残卷，一掷千金……”
柳惊鸿的目光，定格在了“痴迷成癖”四个字上。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找到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扇门。有的人的门锁是金钱，有的人是权力，有的人是美色。而赵清平这扇看似密不透风的铁门，它的钥匙，就是这些泛黄的故纸堆。
一个顶级特工，最擅长的就是投其所好。用对方最渴望的东西，来敲开他的心防，让他心甘情愿地引狼入室。
柳惊鸿的脑海中，瞬间构思出了十几种接近方案。
她拿起另一叠关于京城书铺古玩店的资料，开始仔细翻阅。翰墨斋如今是她的产业，但她不能用翰墨斋的名义去接触赵清平，那太刻意，也容易引起萧夜澜不必要的关注。
她需要一个更自然的、更巧妙的切入点。
“小姐，您在看什么呀？”绿萼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柳惊鸿随手将赵清平的卷宗翻了过去，只留下书铺的名录在外面。
“在看京城哪里有好玩的。”她随口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好玩的？”绿萼的眼睛亮了，“小姐是想出去逛逛吗？我听说西市的杂耍班子可有意思了，还有东街的桂花糕，是京城一绝！”
柳惊鸿看着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一动，忽然笑道：“桂花糕有什么稀奇的。你家小姐我，带你去看点更值钱的东西。”
她站起身，拿起那份书铺名录，指着其中一家毫不起眼的店铺名字，对绿萼说道：“走，更衣，咱们去这家‘旧纸堆’瞧瞧。”
“旧纸堆？”绿萼念着这个名字，一脸茫然，“这是什么地方？听着就一股子霉味儿。”
柳惊鸿笑了笑，没有解释。
霉味儿才好。
越是这种不起眼的角落，才越有可能藏着真正的好东西。也越有可能，钓到她想钓的那条大鱼。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算计。
赵清平……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