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
李云龙的喉咙里，只挤出这么一句完全变了调的嘶吼。
眼前的虚拟天空与跑道，瞬间被撕裂、扭曲，揉成一团光怪陆离的色块。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将他死死砸进座椅深处。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发疯似的向下半身狂涌。
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要从嗓子眼里生生拽出去！
视野开始从四周向中心收缩，最终化为一个不断缩小的黑点。
“呕……”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直冲脑门，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滴——滴——警告！驾驶员生理指标超出安全阈值！模拟程序强制中止！”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座舱内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李云龙面前的弧形屏幕瞬间转为一片漆黑。
帐篷外，一群年轻的飞行员伸长了脖子，围在控制台边，死死盯着上面闪烁的红灯和断崖式下跌的曲线图。
他们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成了酱紫色。
“三十秒……老总长坚持了三十秒就黑视昏厥了……”
“起飞过载模拟，瞬时8个G，太猛了……”
“我还以为老总长能用意志力创造奇迹呢！”
“奇迹？别闹了，这是科学，不是拼刺刀，意志力在G力面前一文不值！”
议论声压得极低，却像一根根钢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咔哒。”
座舱门被技术员从外面打开。
丁伟和孔捷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老李！你怎么样？”
座舱里的李云龙，脸色惨白，嘴唇乌青，额头上的冷汗汇成溪流，顺着脸颊往下淌。
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瘫在座椅上，胸膛剧烈起伏，拼命地喘着粗气。
他摆了摆手，想说句“老子没事”的场面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娘的……这玩意儿……”
他缓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有鬼！”
李云龙扶着舱门，双腿发软地爬了出来，脚掌刚一沾地，就是一个剧烈的踉跄。
丁伟和孔捷赶紧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他。
李云龙却一把推开两人，梗着脖子，强行站直，用发虚的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拼命憋着笑的年轻飞行员。
“看什么看？！”
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底气，显得有些沙哑。
“没见过人试新装备啊？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回去训练！”
年轻人们不敢再看，作鸟兽散。
可他们那强忍着的笑意，那抽动的嘴角，比直接的嘲笑更让李云-龙感到屈辱。
他李云龙这辈子，枪林弹雨里杀出来，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脸？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死死盯着那台冰冷的金属座舱，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它给拆成一堆废铁。
赵刚走过来，递给他一壶水，轻声说：“老李，现在信了吧？这不是胆量的问题。”
李云龙没有接水。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手却抖得厉害，划了两次火柴才点着。
他猛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弯下了腰。
这一次，他没再叫嚣着要上天了。
他是真的服了。
他引以为傲的勇气，他悍不畏死的精神，在这个名为“科学”的冰冷怪物面前，好像真的……一钱不值。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时代真的变了。
就在指挥部里气氛一片沉闷的时候，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帽子都跑歪了。
“报告！！”
是总部的联络员，一张脸煞白，神情惊慌，仿佛天塌了下来。
“总部紧急电报！”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前线出了什么天大的变故。
“念！”
“苏联……苏联派出了一个高级军事代表团！”联络员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得尖利，“已经过了山海关，正全速朝我们这边来！”
丁伟和孔捷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懵。
“苏联人？他们来干什么？”丁伟皱紧了眉头。
“好事啊！”李云龙一拍大腿，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老大哥派人来交流经验，这是看得起咱们！”
然而，联络员接下来的话，让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电报上说……他们指名道姓，要见‘苏联专家团队’的负责人！”
“并且……要‘参观’我们所有的技术装备！”
“苏联专家团队”？
李云龙、丁伟、孔捷三人面面相觑，脑子瞬间宕机。
咱们哪来的苏联专家团队？
那不是林老弟为了忽悠美国佬，随口编出来的吗？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李云龙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只有林凡，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沉默着。
他缓步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华北平原那片刚刚被染成崭新红色的区域上。
“霸王行动”。
59式坦克。
魔改的t-34。
“喀秋莎”火箭炮。
这些东西，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苏式风格。
甚至，比苏联人自己现役的装备，还要先进。
“他们不是来祝贺的。”
林凡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整个帐篷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
“他们是来查户口的。”
查户口？
李云龙愣了一下，随即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娘的！他们怀疑我们了？！”
“不是怀疑。”林凡摇了摇头，“是警惕，和摸底。”
“一支装备着全套‘苏械’，甚至比苏军更先进的部队，突然从中国的土地里冒了出来。老李，换成是你，你会怎么想？”
丁伟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会以为，我们偷了他们的技术，甚至……有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在背后支持我们。”
“这已经不是军事问题了。”赵刚补充道，语气沉重到了极点，“这是政治问题。”
一旦处理不好，刚刚还并肩作战的“老大哥”，随时可能翻脸。
到时候，来自北方的压力，将是毁灭性的。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李云龙试飞失败的挫败感，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冲得无影无踪。
“那……那怎么办？”孔捷急得搓手，“咱总不能真变出一帮苏联专家给他们吧？”
“要不，就说那帮专家水土不服，都回国了？”丁伟出了个馊主意。
“你当克格勃是三岁小孩？”李云龙骂了一句，像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躁地来回踱步，“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他急得满头是汗，最后猛地停下，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年轻人。
“林老弟！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回哥哥们可全指望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林凡身上。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台让李云龙颜面尽失的飞行模拟器前，手指轻轻敲了敲冰冷的金属外壳。
“演戏，就要演全套。”
他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他们不是要见专家吗？给他们见。”
“他们不是要看装备吗？给他们看。”
“只不过，怎么见，看什么，得由我们说了算。”
林凡的目光扫过李云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李，接下来，需要你帮个忙。”
“帮忙？你说！只要能把这帮红毛鬼子糊弄过去，让老子干啥都行！”李云龙拍着胸脯保证。
“很简单。”林凡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全靠运气捡到宝的草莽英雄。”
“你的任务，就是吹牛。”
“把咱们的胜利，吹得天花乱坠，把咱们的装备，说成是天上掉下来的。越离谱越好，让他们觉得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李云龙眼睛一亮：“吹牛逼？这个老子在行！保证把他们吹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那我呢？”丁伟赶紧问。
“你和孔捷，就当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副手，跟着敲边鼓就行。”
林凡最后指了指自己。
“至于他们要找的那个‘苏联专家团队’的负责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平淡无波。
“我来扮演。”
“一个性格孤僻、不善言辞、除了技术什么都不懂的幕后专家。”
林凡迅速制定好了全盘计划，并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下一份清单。
“这是给他们看的‘技术展示清单’，有真有假，虚虚实实。”
他将清单递给赵刚，“老赵，你负责安排，务必让他们觉得，我们既强大，又……漏洞百出。”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再次被猛地掀开。
一名哨兵冲了进来，敬礼报告：
“报告首长！一支不明身份的车队，已经抵达我团防区外围！”
来了！
李云龙等人心中一凛。
车队在独立团的防区前停下。
几辆黑色的吉斯轿车和军用卡车，在荒凉的黄土地上，像一群闯入羊圈的黑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车门打开，一群身穿苏军呢制大衣的高级军官走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肩扛大将衔的老者。
他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基层军官，只是摘下皮手套，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缓缓扫过眼前的一切。
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哨兵站得笔直，身前的56式半自动步枪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蓝光。
哨兵的眼神锐利，身姿挺拔，身上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凌厉杀气。
克格勃将军的目光在那名哨兵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他看到了哨兵脚下那双崭新的高腰军靴，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德制m24长柄手榴弹，看到了他身后那座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设计精良的标准化碉堡……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了那名哨兵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那张如同西伯利亚冰原般冷峻的脸上，嘴角忽然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猎人，在看到一个超出预料、却又破绽百出的猎物时，流露出的，混杂着轻蔑与浓厚兴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