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岭殿,已名副其实地化作了一座熔炉。
一座由鲜血、仇恨与古老诅咒共同冶炼的熔炉。
罗烈就是那炉中最狂暴的火焰。
他已彻底化身为一个纯粹的杀戮符号。玄铁巨斧在他手中不再是凡铁,而是因果律的具象化,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斩断命运的决绝。他的步伐不再笨拙,而是融入了沙场步法的精髓,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间隙,逼得杨少白和陈启狼狈不堪。
“杨少白!你敢动老七一根汗毛!”罗烈一斧劈空,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踉跄半步,但他眼中的血色却因此更加浓郁。他认出了杨少白,或者说,他先祖的残魂认出了杨家血脉中那份与生俱来的、令他作呕的“算计”。
“老罗,你看看清楚!我们是在帮你!”杨少白的声音在斧风的呼啸中显得格外微弱。他脚下的“奇门九宫步”已经快到了极限,身形在斧影的缝隙中穿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不敢硬接,只能依靠极致的技巧和预判来闪避。罗烈每一击的力量都足以开山裂石,稍有不慎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陈启的处境最为凶险。他左臂的青黑纹路已经如同活物般爬上了脖颈,那股阴冷的力量正试图冻结他的思维。他必须分出一半的心神来对抗这股侵蚀,同时,还要用斩魂刀和发丘印的金蓝光芒,为苏离撑开一片摇摇欲坠的庇护场域。
“苏离!看着我!守住龟甲!”陈启嘶吼着,一刀劈开一名因恐惧而失控、试图偷袭苏离的卸岭力士。那力士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溅在陈启的脸上,温热而又腥甜。
苏离蜷缩在陈启发丘印光芒的边缘,龟甲的翠光忽明忽暗,如风中残烛。她深陷在祖先的幻境之中,那片血色战场就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看到罗烈的先祖,那位无头将军,一斧斩落了杨少白某位祖师的头颅;她也看到自己的先祖,为了守护某个秘密,被陈启的先祖设计陷害,族人惨死。无尽的怨恨与悲鸣交织成一顶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勒住她的神智。
“不是我……不是我们……”她痛苦地摇着头,试图将这些污秽的念头驱逐出去。龟甲是她唯一的锚点,是她与苏家世代相传的守护意志的最后防线。只要龟甲不碎,她就还有机会挣脱这无尽的梦魇。
祭坛之上,卸岭力士们的阵线已经彻底崩溃。
面对罗烈的狂暴,他们分成两派。
一派以家主为首,仍试图组织人手,用铁链和重盾强行压制罗烈。但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徒劳,罗烈仅凭一双肉掌,便将数名力大无穷的壮汉甩飞出去,撞塌了殿内的青铜鼎炉,熔岩般的滚烫金属四处飞溅。
“家主!他已经被邪魔占据了心神!我们不能……”
“闭嘴!他是卸岭的骄傲!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家主须发皆张,手中的开山钺舞得虎虎生风,眼中布满血丝。他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侄儿,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份执拗,让他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武力上,试图用蛮力唤醒罗烈。
而这,恰恰正中诅咒的下怀。
另一派,则被古老的猜忌和不信任彻底点燃。
“就是他们!杨家的妖人,陈家的叛徒,还有那个用邪术的女人!”一名年轻的力士指着杨少白和苏离,对身边的同伴嘶吼,“家主被他们害成这样,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杀!杀了他们,为老七和家主报仇!”
“为卸岭清理门户!”
仇恨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这些平日里受家主和罗烈庇护的力士们,此刻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转化为了对“外敌”的屠杀欲。他们不再理会罗烈,转而挥舞着兵器,从背后和侧面,对陈启、杨少白和苏离发起了攻击。
战局,瞬间变得一塌糊涂。
陈启腹背受敌。他不仅要抵御罗烈那无差别的狂暴攻击,还要分神对付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满怀敌意的卸岭同门。斩魂刀的金蓝光芒越来越黯淡,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杨少白则被迫同时应对罗烈的正面冲击和数名力士的围攻。他的奇门遁甲步法在狭小的空间内施展受限,好几次险些被合力击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这混乱的战局和无序的攻击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而苏离,几乎要被这内外夹击的绝望所吞噬。现实中的攻击让她心神不宁,幻境中的血色战场更是让她几欲崩溃。龟甲的绿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杨少白在一次惊险的格挡后,对着陈启怒吼,“必须找到核心!那该死的诅咒源头!”
陈启也明白这一点。他看了一眼昏死过去、但身上杀气依旧缭绕的罗烈,又看了看祭坛中央那几尊依旧散发着不祥绿光的青铜灯奴。
“灯奴!诅咒是通过它们放大的!”陈启想起了杨少白之前的推测,“毁掉它们,就能切断诅咒的供给!”
“我试过了!它们坚硬无比!”杨少白喘着粗气。
“用你的星核!用最纯粹的破邪之力!”陈启将发丘印催动到极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蓝光束射向一名力士,将其钉在墙上。“吸引火力!我来!”
杨少白会意,星核碎片骤然亮起,一道道璀璨的符箓不再用于防御,而是如利箭般射向罗烈和周围的力士。这些符箓并非致命,却精准地打在他们的关节和兵器上,制造出短暂的僵直和混乱。
“就是现在!”
陈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人刀合一,化作一道金蓝流光,直扑祭坛中央最大的一尊灯奴!这一刻,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诅咒,眼中只有那个跳动着邪恶绿火的源头。
他的目标明确——斩魂刀,斩的不是灯奴的躯壳,而是它与地脉、与诅咒相连的“灵枢”!
然而,就在他的刀尖即将触及灯奴底座的瞬间,一道黑影从灯奴身后闪出,手中一柄淬着墨绿毒液的短刃,无声无息地刺向了陈启的后心!
是那名家主!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灯奴后面,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怨毒。他看准了陈启分神的刹那,发动了致命一击!他不要罗烈活,也不要杨少白和苏离活,他只想拉着所有人,陪着他的“骄傲”一起,殉葬在这座被诅咒的殿堂里!
这一击,狠毒、精准、迅捷!
陈启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回刀格挡。他能做的,只是在心底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柄熟悉的、散发着焦糊味的玄铁巨斧,后发先至,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狠狠地劈在了那名家主的手臂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家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被齐肩劈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青铜鼎上,生死不知。
是罗烈!
他不知何时醒了。或者说,他先祖的残魂在他体内发出了最后的怒吼。他摆脱了控制,却也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他看到了陈启的危局,看到了杨少白和苏离的挣扎,他脑中属于“罗烈”的那部分意志,做出了最本能的选择。
“都……给老子……住手!”
他咆哮着,拄着巨斧,半跪在地。他身上的血色煞气在快速消退,但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他以自己的清醒,换来了陈启一线生机。
陈启抓住这个机会,斩魂刀狠狠劈下!
“噗嗤!”
灯奴的灵枢被一分为二!整尊灯奴轰然爆裂,化作漫天青铜碎片。
祭坛上,那股笼罩众人的阴冷气息骤然一轻。
罗烈身上的狂暴平息了许多,他看着陈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随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诅咒的源头被拔除,但战局并未结束。
卸岭力士们看着自家家主生死不知,又看到罗烈倒下,一时间群龙无首,攻击都停滞了下来。
然而,祭坛深处,那被遗忘的、通往地脉最深处的入口,此刻正缓缓打开,一股比之前所有诅咒加起来,都要纯粹、都要古老、都要恶毒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一个新的,更加恐怖的“王”,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