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清晨，湿热的空气带着街边香料和尾气的混合味道，涌入酒店套房。
江川挂断电话，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电话那头，是远在总部的顾倾城。
“你确定？一个被行业彻底驱逐的‘疯子’导演，加上一群被主流抛弃的‘刺头’演员？江川，我理解你想破局，但这不叫破局，这叫自焚。”顾倾城的声音冷静，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忧虑，“我计算过风险模型，这部电影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你投入的不是资金，是炸药。”
“倾城，你习惯了给看得见的资产估值。”江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车流，“但有些东西，是无法估值的。比如一个天才压抑了十年的愤怒，一群实力派被埋没了数年的怨气。这些都是最不稳定的资产，也是最强力的燃料。别人眼里的炸药，在我看来，是火箭的推进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而且，我们的‘星河’平台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话题，是争议，是能让那五百万用户感觉到自己参与了一场‘革命’的归属感。一部四平八稳的商业片做不到，但一部由‘复仇者联盟’拍出来的《让子弹非》，可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顾倾城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质疑，只剩下惯有的果决：“我明白了。预算和法务支持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到位。告诉那个周导演，让他放手去烧，烧掉的每一分钱，我都会在资本市场上加倍赚回来。”
挂断电话，江川转身，孟龙正一脸敬畏地看着他。
“川哥，还是你牛。嫂子那么厉害的人，几句话就让你说通了。”
江川笑了笑，没接话。他推开套房另一间卧室的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亢奋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星，或者说，现在的周导演，正赤着上身，只穿一条大裤衩，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他叼着一支烟，满眼血丝，正趴在地毯上，周围散落着几十张画满了分镜头的餐巾纸和酒店信纸。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燃烧的状态，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比划着开枪的动作，时而模仿着不同角色的语气。
“不对，不对！这场戏不能这么拍！”他猛地抓起一张画好的分镜头，揉成一团扔掉，“汤师爷这个时候应该是怕的，但他的贪婪要压过恐惧！他得笑，得是那种谄媚又暗藏算计的笑！”
他看到江川和孟龙，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头也不抬地吼道：“人呢！我让你找的人呢！葛闻！蒋武！陈舒！这几根顶梁柱找不到，我的‘鸭城’就搭不起来！”
江川指了指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资料都在这里。我的人已经初步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但……”
“没有但是！”周星站起身，一把抢过电脑，眼神像饿狼一样扫视着屏幕上的资料，“只要人还活着，就给我绑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第一个目标，葛闻。
资料显示，这位曾经因为才华横溢、性格孤傲而得罪了大半个京圈的影帝，如今正在一个偏远的北方三线城市，一个名叫“红星”的破败话剧院里，演着一出无人问津的话剧。
江川派出的执行团队很快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能容纳五百人的剧院，当晚的观众，稀稀拉拉不到三十人。葛闻在剧中扮演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龙套角色，一个迂腐的老学究。当他佝偻着背，念出那几句干巴巴的台词时，台下甚至有观众在打瞌睡。
演出结束，团队负责人林涛在后台找到了他。
后台比剧院更破旧，墙皮大片脱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化妆品和汗水的酸腐味道。葛闻正坐在一个角落，卸着妆。他比资料照片里更瘦，眼窝深陷，头发花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嘲弄和疏离。他旁边放着一个二锅头的瓶子，已经空了一半。
“葛老师，您好。我们是星尘引力集团的，想请您出山，拍一部电影。”林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真诚。
葛闻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他没回头，从镜子里看着林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子。
“星尘引力？就是那个跟赵家掰手腕的愣头青公司？”他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让他咳嗽起来，“胆子不小。可惜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现在，应该是自身难保吧？还有闲心来找我这个废人拍电影？”
“我们老板说，只有您，能演好这个角色。”林涛说着，想递上准备好的剧本和一份预付的五百万现金支票。
“角色？呵呵。”葛闻站起身，慢悠悠地擦着脸，“十年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说那个角色非我莫属。结果呢？我为了一个镜头，跟不懂装懂的投资人吵了三天，最后电影上映，我的戏份被剪得一干二净，还落了个‘戏霸’的名声。五年前，又有人来找我，说欣赏我的风骨。我信了，结果呢？就因为在杀青宴上没给他们的大老板下跪敬酒，第二天就被整个行业拉黑了。”
他转过身，一把夺过林涛手里的支票，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嗤”的一声笑了。
“五百万？手笔不小。这是定金？还是买我这条老命的钱？”他把支票递回给林涛，“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葛闻这辈子，戏演砸过，人得罪过，穷困潦倒过，但还没学会怎么跪着。这钱，你们还是留着给自己买墓地吧。赵家那座山，能压死你们所有人。”
说完，他拎起酒瓶，摇摇晃晃地就要离开。
林涛急了：“葛老师，我们老板真的很有诚意，这个剧本……”
“剧本？”葛闻停下脚步，眼神里的嘲弄更深了，“现在的剧本，还有能看的东西吗？不都是一群流量明星涂脂抹粉，念着一二三四五，然后靠后期配音，讲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吗？这种东西，狗都不看！”
他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苍蝇：“走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这小庙，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我宁愿在这破台子上演一辈子龙套，也不想再回那个粪坑里，跟一群蛆打交道。”
林涛和他的团队被噎得哑口无言。他们准备了无数说辞，关于片酬，关于角色，关于未来的发展，但所有这些，在这个已经心死的男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曼谷的酒店里，江川通过视频通话，全程目睹了这次失败的招募。
孟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完了，这人已经废了。一身的刺，还都生了锈，碰都碰不得。”
周星也沉默了。他比任何人都懂葛闻的心情。那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和抛弃后，用一层厚厚的犬儒和自嘲来包裹自己的绝望，他自己就亲身体验了十年。
“用钱和名，是敲不开他的壳的。”周星掐灭了烟头，缓缓说道，“得用盐，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看向江川：“把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