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深入城市：城市病的根源探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枫从县招待所一间不对外开放的备用客房里醒来，这里通常用来安置临时抽调的乡镇干部。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惊动司机小张。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深色冲锋衣，脚下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头发也刻意没有梳理得太过整齐。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这张脸看起来就是一个奔波在城市里的普通年轻人，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倦意。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钱包和手机揣进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招待所。
清晨的街道还带着露水的湿气，早餐铺的蒸笼里冒出滚滚白烟。林枫没有走向县委大院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径直走向8路公交车的始发站。
站台上已经站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上班族，一个个手里拿着包子油条，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或者打着哈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豆浆、油条和人群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林枫看到一个年轻女孩，一边小口啃着手抓饼，一边用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手机上回复着什么，眉头紧锁。她头顶的数字是【-35，焦虑\/疲惫】。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耳机线从衣领里伸出来，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但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马路，他的头顶是【-30，麻木】。
七点十五分，8路公交车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喘着粗气缓缓驶来。车门打开的瞬间，原本还算安静的队伍瞬间骚动起来，人们本能地向前拥挤。林枫被夹在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被推上了车。
车厢里瞬间被填满，连转身都困难。林枫被挤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一位大妈的菜篮子顶着他的腰，里面大葱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哎，小伙子，让让，我下脚的地方都没了！”大妈嗓门洪亮。
“师傅，开慢点！门还没关好呢！”车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司机是个面色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头顶一个鲜红的【-50，烦躁】，他重重地踩下油门，公交车猛地一晃，车厢里响起一片惊呼和抱怨。
林枫抓住头顶的扶手，稳住身形。他的视野里，整个车厢就像一片红色的海洋，几乎看不到一个绿色的正数值。人们的头顶上，飘着【-25，抱怨】、【-35，疲惫】、【-40，烦躁】……这些数字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压抑的低气压。
车子晃晃悠悠地驶出两站，在一个名为“建设路”的路口停了下来。红灯亮起，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林枫的目光穿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到了那个被网友在论坛里痛骂的红绿灯。他默默地看着手表，开始计时。
绿灯亮起，只有短短的二十五秒，车流刚开始蠕动，黄灯就闪烁起来。随即，红灯再次亮起，计时器上显示着惊人的一百八十秒。
“搞什么名堂！”司机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这灯是谁设计的？存心不让人过是吧！”
车厢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就是，每天都在这儿堵半天，全勤奖就这么堵没了。”
“我跟交通热线反映过八百回了，屁用没有，回复永远是‘已记录，将优化’。”
林枫看着那个红灯计时器，心里了然。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理念问题。设计者只考虑了主干道的通行效率，完全忽略了这条支路积压的巨大车流。这种简单粗暴的“管理”，正是城市病最直观的体现。
二十分钟后，公交车终于挪过了那个路口。林枫在“幸福里小区”站下了车。
“幸福里”，多好的名字。可当林枫走进这个小区时，却感受不到半点幸福。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私家车。它们不仅占满了规划好的停车位，还侵占了消防通道、人行道，甚至连楼栋门口都停得满满当当。一些车身上落满了灰尘和鸟粪，显然已经很久没动过。
他绕着小区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帖人“想看星星的妈妈”所说的那片“最后一块草坪”。
草坪已经不能称之为草坪了，大部分草皮被踩得露出了黄土，上面还散落着一些垃圾。草坪的四周已经被简单的施工围栏圈了起来，一张褪色的A4纸通知贴在围栏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为解决本小区停车难问题，应广大业主强烈要求，经业委会表决通过，拟将此块绿地改建为生态停车位……”
“狗屁的广大业主！我怎么没接到通知？”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枫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围着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年轻人理论。
“王大爷，这真是业委会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停车位不够，天天吵，我们夹在中间也难做啊。”那年轻的物业经理一脸无奈，头顶是【-25，敷衍\/疲惫】。
“车重要还是人重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想有个下楼晒太阳、活动活动身子的地方，现在全给铲了？以后让我们去马路上遛弯吗？”王大爷气得满脸通红，头顶的数字是【-60，愤怒\/失望】。
“就是！当初买房的时候，售楼小姐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高绿化率，人车分流。现在呢？全成了水泥地！骗子！”另一个大妈也跟着嚷起来。
林枫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刚停好车的年轻男人，看到这边的争吵，撇了撇嘴，头顶飘着一个【+15，期待】。他期待着新的停车位。
你看，矛盾就在这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但归根结底，是城市规划的短视，在建设之初就没有为未来的发展留足冗余。当问题爆发时，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部分人的需求，最终造成所有人的不满。
林枫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再“幸福”的小区。
他的下一站，是清源县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楼盘——中央公馆。
与“幸福里”的破败不同，中央公馆的售楼处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精致套裙的售楼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
林枫穿着冲锋衣走进去，立刻有一个售楼小姐迎了上来。她的目光在林枫身上快速扫过，那甜美的笑容里，便少了几分真诚，多了几分程式化。
“先生，您好，看房吗？”
“嗯，随便看看。”林枫点头。
“我们中央公馆是清源县最高端的楼盘，法式园林设计，自带双语幼儿园，旁边就是规划中的新商业中心……”售楼小姐语速飞快地背诵着说辞，一边引着林枫走向巨大的沙盘。
林枫的注意力却不在沙盘上，而在售楼处里的其他客户身上。
他看到一对年轻夫妻，坐在一旁的洽谈区，正对着一张价格表和计算器反复按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的头顶，是触目惊心的【-70，焦虑\/无力】。
“……首付最低六十万，我们可以帮您联系银行，做消费贷凑一部分，不过利息会高一点。”一个销售顾问的声音传来。
那年轻男人低声对妻子说：“把我爸妈的养老钱全拿出来，再去跟你家借点，还差十几万……要不算了吧？”
女人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林枫的心被这无声的对话刺了一下。
“先生，您考虑多大面积的？我们现在主推一百二十平的三房，总价大概二百四十万左右。”身边的售楼小姐见林枫一直不说话，便主动出击。
“太大了，有没有小一点的？”林枫随口问。
“小户型早就卖完了。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售楼小姐开始盘底。
“普通上班族。”
听到这个回答，售楼小姐脸上的笑容彻底变成了礼貌的敷衍。她指了指宣传册：“您可以先看看资料，有需要再叫我。”说完，便转身走向另一对看起来衣着光鲜的客户。
这份现实，林枫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他拿起宣传册，假装翻看，实则将整个售楼处尽收眼底。这里不像一个家园的展示厅，更像一个巨大的名利场，一个榨干普通家庭几代人积蓄的绞肉机。
他看到了高房价对年轻人的无情碾压，看到了城市发展带来的巨大鸿沟。
从售楼处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林枫脑子里一片混乱。拥挤的公交车，消失的草坪，天价的楼盘……一幕幕画面交织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清源县的问题，不是简单的交通问题、住房问题或环境问题。
症结在于根上。
城市规划严重滞后，只顾着卖地盖楼，缺乏对人口增长和车辆保有量的科学预测。
基础设施建设严重不足，道路、管网、公共设施的建设速度，远远跟不上城市扩张的步伐。
而最核心的，是管理理念的落后。政府部门依旧是“建设者”思维，而不是“服务者”思维。他们习惯于大拆大建的宏大叙事，却忽略了红绿灯的秒数、小区的草坪、老百姓的钱包这些最细微的民生感受。
这些问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解决，比之前的教育和医疗改革要复杂百倍，棘手百倍。
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可以兑换一个【智慧教育系统】，可以兑换一个【智慧医疗系统】，可城市的发展，能兑换一个包治百病的【智慧城市系统】吗？就算能，他手里的民心值够吗？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市级区号。
林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带着官腔的男声：“是清源县的林枫副县长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市规划局办公室的。通知你一下，明天上午，我们局的周局长要带队到你们清源县，对城市总体规划执行情况进行专项督查。你们准备一下汇报材料，重点是近三年的城市建设和土地利用情况！”
对方的语气，不像通知，更像是命令。说完，不等林枫回话，便“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枫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专项督查？还是规划局的一把手亲自带队？
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巧得像是一场早就准备好的突击考试，而他这个考生，连书都还没来得及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