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民心触动:生命健康的深切关怀
凌晨四点,县政府大楼里,唯有林枫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周建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双眼布满血丝,正机械地将一份份资料分门别类。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冷掉的茶水和纸张油墨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地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件已经被重新装回了纸箱,像一箱箱沉甸甸的罪证。
只有那张铺在办公桌上的清源县行政地图,依旧袒露着它千疮百孔的身躯。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叉号,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像一道道尚未结痂的伤口,狰狞而刺目。
林枫一夜未睡,也一根烟没抽。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地图。他的脸色平静得有些吓人,那种平静不是来自淡然,而是愤怒和沉重被压缩到了极致,沉淀下来的某种坚硬的东西。
周建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他走到林枫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圈了最多红叉的地名——马家坪。
“老林,真要去?”周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地方……邪门的很。前几年县里扶贫工作组下去,车胎被扎了三次,住的村部窗户玻璃半夜被人用石头砸了。那儿的老百姓,不信咱们。”
“不是不信,”林枫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是信怕了。”
他站起身,将那张地图仔细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执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政绩’。”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辆老旧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驶出县政府大院,汇入清晨的薄雾之中。
从县城到马家坪,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十公里,车子却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
一开始还是平坦的柏油路,车子驶过一个个富裕些的乡镇,路边是整齐的二层小楼和绿油油的蔬菜大棚。可越往西北方向开,路就越窄,景物也越荒凉。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水泥路又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子颠簸得像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周建国紧紧抓着扶手,一张脸被颠得发白。
“我操,”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他妈是路吗?这比我老家后山的搓衣板还搓。每年拨下来的‘村村通’工程款,都通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枫没有说话,他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车窗外,连绵的青山变得光秃秃的,裸露出大片黄褐色的岩石。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都是那种最原始的土坯房,孤零零地散落在山坳里,像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终于,在一个尘土飞扬的拐角后,一块歪歪斜斜立在路边的石碑出现在视野里,上面用红漆刷着三个大字:马家坪。
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墙皮大多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街上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缩着脖子,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眼神浑浊而麻木。看到有陌生的车子开进来,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林枫将车停在镇政府门口。他推开车门,脚下扬起一阵灰尘。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沉默的身影。一瞬间,无数灰色的数值,像幽灵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65,麻木\/漠然】
【-72,病痛\/忍耐】
【-68,贫穷\/绝望】
这些数值,比他之前在县城、在三道沟看到的任何一个都要低,都要沉重。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小镇。
周建国也下了车,他看着眼前这萧条的景象,忍不住咂了咂嘴:“这地方,比资料上看的,还要破败十倍。死气沉沉的,哪像个活人待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不远处一间土坯房里传来,打破了小镇的死寂。
林枫和周建国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户农家小院,院门虚掩着。哭声正是从堂屋里传出来的。林枫推开门,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正跪在地上,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一旁,手里夹着一根卷烟,一个劲地抽,眼眶通红。
小男孩躺在妇人怀里,双眼紧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
“大嫂,孩子这是怎么了?”林枫走上前,放低了声音问。
那妇人像是没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倒是那个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林枫一眼,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县里来的,”周建国抢着回答,“来看看大家。大哥,娃这是病了?”
或许是“县里来的”这四个字起了作用,老汉的警惕松动了一些。他掐灭了手里的烟,重重地叹了口气:“烧了三天了,一直不退。人……快不行了。”
“去镇上的卫生院看了吗?”林枫问。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老汉强撑的镇定。他猛地站起来,枯瘦的手指指着不远处那栋同样破败的二层小楼,声音都在发抖。
“去?去那儿干啥?去送死吗!”
老汉的情绪很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院子外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也围了过来。
“上个礼拜,隔壁你张叔家的孙女,也是发烧,送到卫生院。那个姓王的医生,看都不看,就说是感冒,给打了两针。结果当天晚上,孩子就抽风了!再送到县里,医生说是脑膜炎,耽误了!现在人还在县医院里躺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这孙子,三天前刚开始烧的时候,他爹就说要送去县里。可……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老汉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无奈和自责,“他爹娘为了给他看病,把亲戚家都借遍了。去县里,来回车费要一百多,挂号、检查、拿药,没个千把块下不来。我们……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老汉说着,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林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85,绝望\/崩溃】
【-90,痛苦\/濒危】
那血红的数值,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枫的心上。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负值的民心,也不是第一次面对群众的困难。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这不再是报告上冰冷的数字,不再是地图上一个抽象的红叉。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走向死亡边缘的孩子,是一个因为贫穷和落后的医疗而濒临破碎的家庭。
那种无助、那种绝望,通过那刺目的红色数值,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感到一阵揪心,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同情、和巨大责任感的复杂情绪。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教育改革的成功,让他有了一种可以暂时喘息的错觉。
可现实告诉他,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无数个角落,阳光根本就照不进来。在这里,生命就像风中的残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熄灭。而所谓的乡镇卫生院,非但不能遮风挡雨,反而成了那阵最致命的风。
“老周,”林枫的声音有些干涩,“车钥匙。”
周建国二话不说,立刻把车钥匙递了过来。
林枫走到那妇人面前,蹲下身,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大嫂,别哭了。我是县里的副县长,我叫林枫。你相信我,我带孩子去县医院,所有的费用,我来想办法。”
妇人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地看着他。
林枫没有再多说,他小心翼翼地从妇人怀里接过那个滚烫的孩子。孩子很轻,轻得像一团棉花,却又重得像一座山。
他抱着孩子,转身就往外走。
“上车!”他对周建国和那个还愣在原地的老汉喊道。
老汉这才反应过来,他手足无措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这怎么好意思……领导,我们……”
“别说了!救人要紧!”
林枫将孩子放在后座,让周建国和老汉在后面照看着。他自己坐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桑塔纳发出一声咆哮,猛地调转车头,在狭窄的土路上卷起漫天烟尘,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透过后视镜,林枫能看到,马家坪镇那条死寂的街道上,那些原本麻木的老人,此刻都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在他们的头顶,那些深灰色的数值,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林枫的脚下,油门踩到了底。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和一个孩子的生命赛跑,更是在和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绝望赛跑。
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