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阻力再现：技术壁垒与观念滞后
罗总那句意味深长的“决心”，像一颗石子投进办公室里刚刚升温的空气中，激起一片微妙的涟漪。周建国的心提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商人的最后一道考题，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如果林枫的回应稍有含糊，这场刚刚点燃的合作火焰，随时可能熄灭。
林枫脸上的疲惫似乎被这句话驱散了，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许诺，只是平静地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个薄薄的、由秘书小芹刚刚递上来的文件夹。
他没有打开，而是用指尖在文件夹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罗总，”林枫的目光从文件夹移到罗总脸上，然后依次扫过移动的马总和联通的刘总，“决心，不是用嘴说的。清源县的决心，很快就会体现在两样东西上：一份盖着县委县政府公章的红头文件，和一张足以让全县教育系统地动山摇的人事调动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红头文件，代表着名正言顺的政策支持。
人事调动表，则暗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为新政开路的清洗。
三位老总都是人精，瞬间就品出了这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这已经不是一个副县长的“构想”了，而是一次自上而下、带着雷霆之势的改革宣言。他们要的“决心”，林枫给的，是“铁腕”。
罗总脸上的审慎彻底化为了热切，他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林县长，我明白了。我们电信公司，愿意作为第一批技术支持单位，参与‘云端课堂’的前期勘探和方案设计。我们不要钱，就当是为清源县的教育事业，尽一份力。”
马总和刘总也立刻起身附和，纷纷表示要成立专项小组，全力配合。
生意人最懂审时度势。当他们嗅到一场不可逆转的变革即将到来时，抢占先机，就是抢占未来。
送走三位老总和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的供电局张局长，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周建国看着林枫，眼神里满是钦佩和一丝忧虑。
“县长，您这一手，高啊。”周建国由衷地赞叹，他亲眼见证了林枫如何不花一分钱，就将这几大巨头绑上了自己的战车，“把政治任务包装成商业蓝海，这几位老总恐怕回去做梦都要笑了。”
“他们笑，孩子们才能笑。”林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那个关键的文件夹放到一边，拿起自己熬夜写出的那份《构想方案》。
“但是，”周建国话锋一转，担忧浮上眉梢，“教育局那边，恐怕才是真正的硬骨头。您这份方案，动的是他们的蛋糕，砸的是他们的饭碗。他们不会轻易点头的。”
“我知道。”林枫的目光落在方案的标题上，“所以，我们不去说服他们，我们去通知他们。”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县政府办公室的号码。
“帮我安排一下，一个小时后，在县教育局开会。通知教育局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各科室负责人、以及县一中、二中和实验小学的校长，全部参加。”
电话那头，周建国看着林枫，他知道，真正的第一场硬仗，现在才要开始。
一个小时后，县教育局三楼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凝重。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清源县教育系统的头面人物。局长马国良坐在主位旁，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微胖男人，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叶沫，眼皮耷拉着，看不出情绪。他的左右手边，是几位副局长和科室主任，他们或低声交谈，或埋头在本子上写画，都刻意回避着上首那个空着的主位。
更外围一些，坐着三位县城重点学校的校长。其中，县一中的校长张建民，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他是全县教育界的标杆人物，省特级教师，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整个教师群体的风向。
林枫的突然袭击，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一个主管文教卫的副县长，绕过局长直接召集如此规模的会议，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寻常的信号。
当林枫和周建建国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马国良抬起眼皮，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站起身来：“林县长，您来了。这么急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什么重要指示？”
林枫没有客套，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将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方案放到桌上。
“指示谈不上，是来和各位教育界的专家，探讨一个想法。”
他的开场白很谦逊，但没有人会当真。
林枫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主题。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自己在乡村学校看到的教育现状，然后，将“云端课堂”的构想，如同一幅壮丽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他没有讲那些深奥的系统玄机，而是用最朴素、最直观的语言，描绘着未来的场景：黑石沟的孩子，可以和县一中的学生，同上一堂数学课；白马乡的老师，可以通过网络，随时调用国家级的教学课件；每一个学生的学习短板，都能被精准地发现，并得到个性化的辅导。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向往和震撼的神色。林枫描绘的蓝图，太美好了，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当林枫讲到项目的实施和资金来源时，气氛开始变化了。
“……这个项目的前期投入，主要在硬件铺设和网络基建上。我已经和县里几大通信运营商达成了初步意向，他们将作为‘新基建’的投资方，承担大部分成本。而我们教育系统需要做的，是通过对现有的人事及薪酬体系进行‘精细化管理’，来盘活内部资金，解决设备采购和后期运营的费用。简单来说，这个项目，不需要县财政额外拨一分钱。”
“精细化管理”、“盘活内部资金”，这些词汇像一块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在座的都是官场老油条，谁听不出这背后的潜台词？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林县长，您的这个想法，情怀可嘉，蓝图也很宏伟。但是，恕我直言，有点太理想化了。”
说话的是县一中校长张建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
“教育，不是一根网线、一块屏幕就能解决的问题。教育的核心，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老师对学生的言传身教，是眼神的互动，是课堂氛围的熏陶。这些东西，是冰冷的技术无法替代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搞了一辈子教育，最清楚什么才是对学生好。把孩子天天圈在教室里看视频，那不叫上课，那叫看电视！线上教学，永远不可能取代线下的面授。这是教育规律，我们不能为了追求时髦，就违背了规律！”
张建民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张校长说得对，老师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孩子们自制力差，对着屏幕谁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我们学校有些老教师，连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你让他们去搞远程教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矛头都指向了“云端课堂”的理念本身。
林枫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他看到张建民的头顶，民心值是【-20，质疑\/保守】。这代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壁垒，不是靠几句话就能打破的。
等议论声稍歇，主管财务的副局长刘胖子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向了更现实的层面。
“林县长，就算我们不谈理念，只谈钱。您说不需要财政拨款，要靠我们内部‘盘活’。这话说得好听，可我们教育局的账本，您可能还没看仔细。”刘胖子摊开双手，一脸的苦相，“全县几千名教师的工资，各项经费开支，哪个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个管钱的，天天被人追着屁股要钱，头发都愁白了。您说，我去哪里给您‘盘’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总不能去克扣老师们的工资吧？”
他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克扣工资，这可是触动了所有教师的底线。
“是啊，项目维护要钱吧？设备更新要钱吧？老师培训是不是也要钱？”
“技术上可行吗？网络要是卡了怎么办？设备坏了谁来修？我们乡下连个懂电脑的都难找。”
质疑声此起彼伏，从理念之争，迅速滑向了对技术和资金的围攻。整个会议室，仿佛变成了一个“云端课堂”的批斗会。
自始至终，局长马国良都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所有人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做了个总结性的发言。
“林县长的想法，出发点是好的，是想为我们清源县的教育事业办实事，办好事。这一点，我们大家都要肯定。”他先是给林枫戴了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同志们提出的困难，也都是客观存在的。教育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慎之又慎。‘云端课堂’这个项目，想法很大胆，但技术上是否成熟，资金上是否可行，教学效果上是否能得到保证，这些都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详细的调研和论证。”
“我的意见是，这个方案，我们先收下。局里成立一个专门的调研小组，由张校长牵头，对项目的可行性进行全面评估。等评估报告出来了，我们再向县里汇报，您看怎么样，林县长？”
马国良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领导，又安抚了下属，还顺手把皮球踢给了张建民，将这个项目拖入了 bureaucracy 最擅长的“研究研究”的无限循环之中。
周建国在一旁听得暗暗心焦，他知道，一旦进入这个流程，这个项目基本上就被宣判了死缓。
他看向林枫，只见林枫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马国良，看着这位教育局长头顶那个清晰的数值：【-40，警惕\/拖延】。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有人都看着林枫，等着他的反应。是接受这个“拖”字诀，还是当场发飙？
林枫忽然笑了。
他拿起桌上那份无人问津的方案，轻轻拍了拍。
“马局长说得对，是得好好调研。”
听到这话，马国良和刘胖子等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然而，林枫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调研报告就不劳烦张校长和局里的大驾了。”林枫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全场，“因为，我已经做好了。”
他将身边那个一直没有打开的、薄薄的文件夹拿在手里，在桌面上轻轻一顿。
“至于刘副局长担心的钱从哪儿来的问题……”
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局长马国良的脸上。
“我也替你们找到了。就藏在咱们教育局自己的工资单里。马局长，你说，那些常年不上班，却每个月都能领走全额工资和乡镇补贴的‘幽灵教师’，他们算不算咱们教育系统的，‘内部可盘活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