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的欢呼声像潮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林枫的耳膜，但这些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那一行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讯，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胜利带来的所有温热，直抵他神经的最深处。
“福运公司的账本，今晚会从镇财政所转移。车牌号，青c·L7492，一辆银色五菱宏光。”
每一个字都简洁、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林枫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握着那只已经喝空了的汤碗。碗壁上残留的、蛋花汤凉透后的那点油腻和微腥，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真实。村民们用身体筑成的人墙，王明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系统面板上那个从负数一跃而起，最终停在【+15】的区域民心总值。
他刚刚才把火点起来，靠山村的民心之火，足以燎原。他应该趁热打铁，连夜把这份凝聚了民意的报告写出来，明天一早，亲手交到陈国忠的桌上。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光明的路。
可这条短信，却在他面前的岔路口，开辟出了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悬崖的捷径。
是谁发的？
陈国忠？不太可能。陈书记行事稳重，绝不会用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直接联系他。那是李卫国或者赵大强身边的人？因为内部分赃不均而反水？还是……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引诱他离开村子，然后栽赃他一个“入室盗窃”的罪名？
无数种可能性在林枫脑中炸开，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头望向那些还在兴奋议论的村民，他们脸上的喜悦是如此纯粹，像刚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他们信任他，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此刻的任何一个轻率举动，都可能将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彻底葬送。
“林干部！林干部！”村支书张富贵端着空碗，满脸红光地挤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主心骨，包括刚才第一个站出来的张大爷。
“咱们这就合计合计，这报告咋写！俺嘴笨，你给俺们拿个主意！”张富贵的声音洪亮，羞愧和后怕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后的亢奋。
“对！林干部，你说咋写，俺们就咋写！”
“一定要把王明那副嘴脸写进去！还有李镇长！他们是怎么威胁俺们的，都得写！”
村民们七嘴八舌，情绪高涨。
林枫强行把脑子里那辆银色五菱宏光甩开，挤出一个笑容。“大家别急，别急。写报告是大事，得有理有据，不能光顾着发泄情绪。”
他接过张富贵手里的空碗，顺手递给旁边的一个媳妇，然后清了清嗓子，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富贵叔，张大爷，还有各位叔伯兄弟，咱们今天要做两件事。第一，是‘实’，第二，是‘情’。”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石碾上划拉。“‘实’，就是事实。水库的裂缝有多长，多宽，什么时候发现的，有没有照片？下游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亩地，这些都要写清楚，这是证据。”
“‘情’，就是情绪，更是民情。大家伙儿的担忧、害怕，以及对镇里某些干部捂盖子、不作为的失望和愤怒，也要写。但要写得克制，是反映问题，不是人身攻击。咱们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瞬间让有些混乱的场面安静了下来。村民们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张富贵一拍大腿：“还是林干部想得周到！行！俺这就去拿纸笔，再叫上村里那个读过高中的娃，让他记！”
看着张富贵转身去忙活，林枫的心却又沉了下去。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那条短信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正在他心里滴答作响。财政所离这里有多远？开车要二十分钟。走路呢？一个多小时。那辆五菱宏光，随时都可能开走。
一旦账本被转移、销毁，陈国忠那边就算拿到了村民的联名报告，也只能从工程质量入手，调查起来周期长，变数多，远不如一本真凭实据的账本来得致命。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赌局。赌注是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人身安全。而赌赢的奖励，是把李卫国、赵大强这条盘踞在石河子镇的毒蛇，一剑封喉。
他下意识地打开系统面板，目光落在了那个他几乎没怎么用过的【民心商城】上。解决张大爷灌溉问题、修缮老王村村道，以及今晚靠山村的民心暴涨，让他的民心点数积累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
他飞快地浏览着。
【精力药水】、【官威光环】……这些都不适用。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灰色的卡片上。
【证据指引卡（中级）】：消耗500民心点。可指引宿主在特定范围内，感知到与目标案件相关的最关键物证。
500点！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存货。
林枫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用珍贵的点数，去验证一个可能是陷阱的信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脑海中，那张在张会计办公室里浮现过的，【证据指引（微弱）】的光点，似乎又轻轻闪烁了一下，方向直指镇政府。而那辆银色五菱宏光，仿佛就是那个光点移动的载体。
系统不会无的放矢。
林枫的心猛地一横。赌了！
他不再犹豫，意念一动，直接兑换了【证据指引卡（中级）】。
卡片化为一道暖流融入他的身体，紧接着，一种玄妙的感觉出现了。他仿佛拥有了一个无形的雷达，雷达的中心，就是“福运公司案”，而在镇政府的方向，一个比之前清晰数倍的光点，正在稳定地亮着。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那个光点似乎有了一种“即将移动”的趋势。
短信是真的！
林枫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冲上头顶。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快步走到正在分发纸笔的张富贵身边，压低了声音：“富贵叔，报告你们先按我说的思路整理，把事实和诉求都列出来。我现在必须马上回镇里一趟。”
张富贵愣了一下，有些不解：“林干部，这大半夜的，你回去干啥？就在俺家住下，明天一早再走嘛！”
“不行，等不了。”林枫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必须找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报告写好了，要盖章才有效力。咱们村委会的章，镇政府认，但分量不够。我得回去，想办法弄到镇政府办公室的公章，哪怕是复印件也行。盖了章，这份报告就是正式文件，李卫国想赖也赖不掉！”
“盖镇政府的章？”张富贵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想法他连想都不敢想。
“放心，我自有办法。”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你们尽快把初稿弄出来，我一拿到东西就回来。记住，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声张，就当我还在这里。”
张富贵看着林枫坚定的眼神，虽然觉得这事悬乎，但今晚林枫创造的“奇迹”让他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林干部你放心去，村口我找人给你看着！”
林枫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村口。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隐蔽的、穿过田埂的小径。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蛙声与虫鸣淹没了他的脚步声。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一边快步疾走，一边飞速地思考着对策。他不能报警，也不能直接冲进财政所，更不能当街拦车。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没有任何执法权。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踪，然后……创造机会。
他掏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光，打开了石河子镇的简易地图。镇财政所就在镇政府大院的侧面，只有一条主路可以通向外界。那辆五-菱宏光，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镇中心那条唯一的柏油路。
他要在哪里动手？或者说，在哪里观察？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镇上那个废弃的老电影院，它正对着镇政府出口的那个十字路口，二楼的窗户，是绝佳的观察点。
他加快了脚步，身体里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半个多小时后，石河子镇那几排孤零零的路灯出现在视野里。他绕开灯火通明的区域，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老电影院的后院。
电影院的后门锁已经锈死，林枫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双手扒住二楼一个破损的窗台，腰腹用力，干净利落地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他顾不上这些，猫着腰，穿过一排排破败的座椅，来到了正对街道的那个窗口。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破烂的窗帘，向外望去。
夜色下的镇政府大院一片寂静，只有门卫室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财政所那栋三层小楼，此刻却有一个窗口透出光亮，正是二楼所长办公室的位置。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蹲下身，将自己完全隐藏在窗台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财政所二楼的灯，灭了。
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晃动着，从楼梯口向下移动。片刻之后，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楼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抬着一个沉重的、用黑布蒙着的箱子。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那两个人将箱子吃力地搬上了一辆停在阴影里的车。
那是一辆银色的，车顶有些掉漆的，五菱宏光。
车牌号，在路灯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青c……L7492。
就是它！
林枫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眼看着那辆五菱宏光发动，车灯亮起，缓缓地驶出了镇政府大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