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锥子，刺破了村口刚刚升腾起来的快活空气。
那句“你是想干什么”，带着官场上特有的审问腔调，让村民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冬日里的寒风吹过，僵在了脸上。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场子，温度骤降，人们下意识地后退，与林枫和王明之间拉开了一小片真空地带。那是一种长久以来，面对“官”时，烙印在骨子里的畏惧和疏离。
王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挺了挺肚子，目光如刀，直直地剜向林枫，仿佛要用眼神将这个不守规矩的年轻人钉在原地。他今天奉了李镇长的命令，就是来敲打林枫的，没想到正好撞上这私自聚众的场面，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让他抓了个现行。
“林枫，我问你话呢！”王明加重了语气，“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煽动群众？镇党委的会议精神你学到哪里去了？稳定压倒一切，你懂不懂？出了事，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每一顶都沉甸甸的，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体制内的新人。村支书王全的脸都白了，他紧张地搓着手，想上前说句什么，可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枫看着王明头顶那【-65，敌视\/打压】的鲜红数值，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解释是没用的，求饶更是死路一条。对方不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来解决他这个“提出问题的人”的。
他没有理会王明的质问，反而转过身，对着周围的村民们，平静地问了一句：“乡亲们，咱们刚才说好的事，还算数吗？”
这一问，把问题又抛回给了村民。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闪烁着犹豫和挣扎。他们害怕王明，害怕他背后代表的“镇政府”，但他们更忘不了那条烂泥路带来的屈辱，忘不了刚才林枫那番话点燃的希望，以及李建国那真金白银的承诺。
沉默中，王二柱那粗壮的身影又一次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不像刚才那样咋咋呼呼，只是闷着头走到自己的锄头边，弯腰，捡起来，重新扛在肩上。然后，他抬起头，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王明，瓮声瓮气地说道：“王主任是吧？俺们没闹事，俺们就是想自己修条路，让自己家的娃走路不摔跤。这……也犯法？”
王明没想到一个泥腿子竟敢顶嘴，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你这是什么态度！修路要规划，要审批，要立项！你们这是胡闹，是无组织无纪律！”
“俺们不懂那些大道理。”王二t柱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起一圈尘土，“俺们就知道，路烂了，没人管，俺们自己修，还不行了？”
“就是！我们自己出钱出力，碍着谁了？”
“你们当官的不给修，还不让我们自己动手了？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被王二柱一带，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一下冒了出来。村民们不再是远远地看着，而是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砸向王明。他们或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那一句句质朴的诘问，却蕴含着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
王明被这阵仗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想到林枫这个愣头青，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这群刁民给煽动得如此抱团。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王主任，说话可得讲良心。”一个沉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李建国从奥迪车旁走了过来，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车钥匙，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笑容，但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他走到王明面前，个头虽然比王明矮了半头，但气场却稳稳地压了过去。
“我叫李建国，也是这个村的人。”李建国自我介绍道，“今天这事，跟林干部没多大关系，是我提议的。我常年在外，这次回来，看到家乡的路还是这个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所以，我个人愿意捐一笔钱，乡亲们愿意出把力，把这条路给修了。我们不给政府添麻烦，自己解决问题，这难道不是响应国家号召，建设美丽新农村吗？怎么到了王主任嘴里，就成了‘无组织无纪律’了？”
他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还把调子拔得很高。王明看着李建国，又看了看他身后那辆崭新的奥迪A6，心里开始打鼓。他认得这个人，知道是镇里挂了号的“乡贤”，在外头生意做得很大，县里领导下来视察时，都可能会见一见的人物。
打压一个没背景的林枫，他有恃无恐。可得罪这么一个财神爷，就得掂量掂量了。万一他哪天在县领导面前提一嘴，说石河子镇营商环境不好，投资热情被基层干部打压，那李卫国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他想发作，却找不到由头；想退缩，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李老板是吧？你为家乡做贡献的心是好的，我们镇政府表示欢迎和感谢。”王明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试图夺回主动权，“但是，修路是大事，不能儿戏。工程质量谁来保证？安全责任谁来承担？万一挖断了地下的光缆、水管，这个损失谁来赔付？这些问题，林枫同志考虑过吗？你们考虑过吗？”
他这一番话，又让刚刚激昂起来的村民们心里犯了嘀咕。是啊，这些问题确实很现实。
林枫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挣扎了。他不能再让王明牵着鼻子走。
他一言不发，走到王二柱刚才顿下锄头的地方，弯下腰，双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木柄。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把沉重的锄头举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一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举着一把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锄头，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质量，我们用汗水保证。”林枫看着王明，一字一句地说道，“安全，我们自己万分小心。至于责任……”
他猛地将锄头高高扬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哐！”
一声巨响，锄头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路面，泥土混合着碎石飞溅开来。
“我林枫，来承担！”
这一锄头，仿佛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了王明的心上，砸在了镇政府那拖沓懒政的脸上，也砸在了所有村民的心坎里。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王二柱爆喝一声，从旁边抢过一把铁锹，吼道：“说得好！算俺一个！”他也狠狠一锹铲了下去。
“算我一个！”
“他娘的，干了！”
“挖断了水管，俺们自己接！挖断了光缆，俺们自己赔！不用你们当官的操心！”
一个，两个，十个，几十个……
村里的男人们，纷纷抄起了自家的农具。铁锹、锄头、镐头，这些沉寂在墙角，只在农忙时节才会苏醒的工具，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武器。他们不再言语，只是用最直接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哐！哐！哐！”
金属与土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像是一首雄壮而粗犷的交响乐。尘土飞扬中，那条盘踞在村口多年的烂泥路，第一次被村民们用自己的双手，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王明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他所有的官腔，所有的威胁，在这片“哐哐”作响的劳动号子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知道，大势已去。今天，他不仅没能打压住林枫，反而成了林枫凝聚人心的垫脚石。
他怨毒地瞪了林枫一眼，那个年轻人正笨拙但却用力地挥舞着锄头，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泥点溅满了他的裤腿。王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林枫，你等着！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他狼狈地钻进桑塔纳，一脚油门，车子像逃命一样，在颠簸中仓皇而去。
王明的离去，没有人在意。村民们的情绪，已经被彻底点燃。女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有的回家去烧水，有的商量着凑点米面，准备给大家做顿热乎的午饭。那个年轻的母亲，把孩子交给邻居照看，自己也找了个簸箕，开始清扫被挖出来的碎石。
李建国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走到林枫身边，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小林，干得不错。”他由衷地赞叹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硬气。”
林枫接过水，大口地灌了几口，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苦笑道：“李老板，没办法，被逼到这儿了。”他的手心，已经被粗糙的锄头柄磨得火辣辣的疼，甚至可能已经起了水泡。
“这才是干事的样子。”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材料的事你别担心，我马上联系，最快今天下午，第一批沙子石子就能运到村口。”
有了李建国的承诺，村民们的干劲更足了。
一整个下午，老王村的村口都成了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林枫没有搞什么指挥，也没有说什么空话，他就和王二柱他们一样，埋头苦干。挖土，搬石，清理垃圾。他一个城里长大的大学生，哪里干过这种重活，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腰都快直不起来。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村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嘴上不说，但手里的活计却干得更卖力了。王二柱好几次想让他歇歇，都被他笑着拒绝了。
渐渐的，林枫感觉到，他和这些村民之间的那层隔阂，正在汗水中慢慢消融。他们会粗声大气地开他的玩笑，说他“细皮嫩肉，不像干活的料”，也会在他差点摔倒时，不经意地伸手扶一把。他头顶的区域民心总值，在缓慢但却坚定地向上攀升着，从+15，一点点地跳到了+20。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每个人的汗珠上，闪闪发光。
一天的劳作下来，原本坑洼不平的路面，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段，路边的排污口和垃圾堆，也被挖开、清走，露出了土地本来的颜色。虽然离修好还差得远，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就在大家准备收工回家吃饭的时候，一阵卡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快看！是拉沙子的车来了！”有人眼尖，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一辆满载着沙石的重型卡车，正缓缓向村口驶来。这是李建国承诺的第一批材料，是他们今天所有汗水的希望和成果。
村民们的脸上，爆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
然而，就在卡车即将驶入村口，拐上那段刚刚被他们清理出来的路基时，一辆白色的、印着“综合执法”字样的皮卡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脚油门，横着就拦在了卡车的正前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干部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卡车司机面前，敲了敲车窗。
“停下。谁让你们往村里运送建筑材料的？施工许可证、道路占用许可证，拿出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