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秋风携着草木清冽的气息,卷得衣袂翩跹,将甄嬛月白色暗绣松竹纹的旗装拂起细碎褶皱,针脚间的银线在斜阳下泛着淡淡微光。她与魏嬿婉并肩行在行宫西侧的缓坡上,脚下秋霜染就的半黄青草,踩上去簌簌作响,宛如碎玉相击;远处溪流粼粼,映着天际渐沉的暮云,橘粉与苍青交织,将草原的辽阔与静谧晕染得愈发浓重。
魏嬿婉拢了拢桃红色绣凌霄花的衣襟,云锦衣料泛着柔润光泽,眼角眉梢漾着真切的柔和——不同于往日对旁人的刻意逢迎,这份温婉里藏着与甄嬛相交的默契。“姐姐你看,这草原的秋景倒比紫禁城自在得多,连风都带着一股子无拘无束的味道。”她目光扫过远处零星散落的蒙古包,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与甄嬛心照不宣的算计,话锋依旧温婉,“今夜晚宴蒙古王公齐聚,想来是极热闹的。姐姐要不要随我去近处瞧瞧?一来熟悉部族礼节,二来也能瞧瞧哪些人值得留意,免得日后应对时失了分寸。”
甄嬛手中轻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心绪愈发沉静。她望着天边流云舒卷,淡淡颔首,语气里满是对魏嬿婉的信任:“你说得在理。蒙古各部风俗虽异,但皇家仪制不能乱,今夜晚宴礼部虽已周全,咱们提前摸清些底细,也能少些措手不及。”她话锋微顿,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坡下的白桦林,声音压得低了些,“只是这围场空旷,不比紫禁城宫墙森严,侍卫巡逻需格外仔细,既要防野兽惊扰,更要防有人借这开阔之地暗中作祟。”
魏嬿婉立刻心领神会,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凑近几分低声道:“姐姐放心,我早已让我的人暗中叮嘱过值守侍卫,但凡有陌生面孔或是异常动静,都要第一时间禀报。不过有姐姐在,我心里更踏实些。”两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眼底皆是“同心协力”的笃定——深宫之中,她们早已因共同的境遇与诉求结下暗盟,此番秋狝远离紫禁城,正是联手稳固地位、排查隐患的良机。
话音未落,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草原特有的泥土腥气。两人同时回身,只见一名身着墨色侍卫服的男子快步上前,在三丈开外单膝跪地,腰间佩刀随动作轻响,沉声道:“微臣凌云彻,给娴贵妃、令贵妃请安。”
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脊背绷得笔直,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他垂眸望着地面,神色恭敬,却难掩一丝异样的恍惚,仿佛魂魄游离在别处。
甄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眉梢微蹙,心底掠过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这侍卫的来历。她身旁的魏嬿婉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几分恍然,忙凑近甄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姐姐,我记起来了。先前我被发往浣衣局那段时,这凌云彻便被贬到木兰围场当差了,算算已有数年。”
魏嬿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份警惕并非针对甄嬛,而是纯粹的风险预判。她细细打量着凌云彻,续道:“姐姐你瞧,他比当年沉稳了许多,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倒像是……像是对着姐姐你有什么执念似的。”
甄嬛闻言,尘封的记忆骤然被掀开一角。她想起当年初遇魏嬿婉时,与魏嬿婉纠缠不清的便是这个名字,只是那时他尚是无名小卒,后来被贬离紫禁城,便再无音讯。她缓缓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凌侍卫起身吧。本宫与令贵妃不过是闲来散步,四处看看景致,你不必多礼,自去忙你的差事便是。”
凌云彻闻言,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仿佛没料到她会是这般疏离的反应。他缓缓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来,望向甄嬛的脸庞。夕阳的余晖洒在她鬓边的珍珠流苏上,映得她眉眼温婉却疏离,那份沉静从容,与他梦中无数次浮现的容颜重叠,又截然不同。
梦里的娴妃,在冷宫中眉眼间带着倔强与孤寂,他递过的半块干硬饼子,她都会轻声道谢;梦里的娴贵妃,在翊坤宫烛火下暗自垂泪,他笨拙地开解,她会偶尔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梦里的皇后,被帝王厌弃、被群妃孤立,却依旧在他面前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眼底的哀恸让他心疼不已。可眼前的娴贵妃,神色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熟稔,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陌生,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凌云彻站在原地,心神恍惚。梦里的画面与现实的场景在脑海中交织冲撞——梦里他为证她清白,甘愿受加官进爵之刑,临死前望着翊坤宫的方向,只盼她能安好;现实里他被贬围场数年,再见时她已不记得他,身边还伴着梦里的仇人令贵妃。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梦里被酷刑折磨的剧痛,又像是被现实的疏离刺得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想问她是否真的毫无印象,可话到嘴边,却被甄嬛淡漠的目光堵了回去。
“凌侍卫?”魏嬿婉察觉到他的失神,故意轻唤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试探,既不显得咄咄逼人,又能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皇上吩咐过,围场侍卫需各司其职,不得有半分懈怠。你这般愣在原地,若是误了巡逻差事,怕是不好向皇上交代吧?”
凌云彻猛地回过神,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忙躬身道:“微臣失仪,这就退下。”他再次深深看了娴贵妃一眼,那目光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怅然、困惑、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念。随后,他转身快步离去,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白桦林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串略显踉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清晰。
甄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指尖的佛珠转动得愈发急促。魏嬿婉立刻凑近前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语气却满是与甄嬛联手的笃定:“姐姐,这个凌云彻当真有些不对劲。”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底闪过一丝精明,“方才他看你的眼神,太过异样,不像是对贵妃娘娘该有的敬畏,反倒像是……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故人,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他被贬围场这么久,今日突然在此处现身,未免太过蹊跷。”
“你说得对。从前有人拿着他与你的事大做文章,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别让人再利用他,对咱们下手。”甄嬛语气平静,眼神却已多了几分警惕,她转头看向身后随行的侍女杜荷,沉声道:“杜荷,立刻让人暗中盯着那个叫凌云彻的侍卫,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与谁接触、去往何处,都要仔细禀报,不得有半分遗漏。”
杜荷躬身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魏嬿婉见状,立刻补充道:“姐姐放心,我也让我的心腹小王蟾带人多盯着些。他的人熟悉围场地形,与杜荷的人双管齐下,定能将这凌云彻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望着甄嬛,眼底满是恳切,“这围场鱼龙混杂,又是蒙古王公齐聚之地,人心叵测。凌云彻若是单纯怀旧倒也罢了,可若是受人指使,或是心怀不轨,咱们也好提前防备,免得被人钻了空子,坏了咱们的事。”
甄嬛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中满是了然与欣慰——魏嬿婉向来聪慧,与自己同心协力,便是应对再多变数也无需畏惧。她放缓语气,含笑道:“有你这话,本宫便放心了。你考虑得周全,双管齐下确实更稳妥。”她目光望向远处行宫的灯火,夜色渐浓,草原上的风也添了几分凉意,“这木兰围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蒙古各部心思难测,后宫之中亦有不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甚至暗中使绊子。咱们凡事多留个心眼,彼此呼应,总能化险为夷。”
魏嬿婉连连点头,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认同:“姐姐说得是。只要咱们姐妹同心,互帮互助,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今夜晚宴,咱们更要彼此照拂,既能在皇上面前维持体面,也能趁机观察蒙古王公的态度,为日后铺路。”
两人继续前行,脚下的青草在夜色中渐渐模糊了颜色。远处传来蒙古长调悠扬的歌声,夹杂着马蹄声与笑语,看似一派和睦景象。可她们心中都清楚,自踏入这围场的那一刻起,新的博弈便已开始。那个名叫凌云彻的侍卫,他眼底的恍惚与执念,究竟是一场梦的余波,还是前世的因果。无人知晓。但她们已达成默契,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都会联手应对,绝不给旁人可乘之机。
风卷着草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几分萧瑟,却吹不散两人心中的笃定。甄嬛拢紧了衣襟,目光愈发沉静;魏嬿婉亦挺直了脊背,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深宫与围场,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静,唯有彼此信任、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争斗中,护得自身周全,稳固彼此的地位。
而此刻的白桦林中,凌云彻正倚着一棵树干,望着行宫的方向,神色茫然。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清晰。梦里的疼痛、梦里的牵挂、梦里的决绝,依旧清晰如昨,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娴贵妃不记得他,魏嬿婉对他充满戒备,他就像一个闯入者,困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到底是梦,还是……”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若不是梦,为何一切都变了?若只是梦,为何那般真实?”
他想起梦里孝贤皇后死后的风波,想起令妃的步步紧逼,想起容贵人的专宠,想起皇后眼底的绝望,想起自己最后的赴死。那些画面太过真切,真切到让他无法释怀。他忍不住猜想,若是梦里的一切都会发生,那么此刻的娴贵妃,未来会不会真的登上后位,会不会真的遭遇那般凄凉的境遇?而他,又该如何自处?
夜色渐深,草原上的寒气愈发浓重。凌云彻紧了紧身上的侍卫服,心中的困惑与执念如同藤蔓般疯长。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贸然相见,或许已经引起了娴贵妃与令贵妃的注意,但他并不后悔。他只想确认,梦里的一切是否会成真,他只想再看看她,看看那个让他甘愿付出性命去守护的人,在这一世,能否安好。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出现,不仅在甄嬛与魏嬿婉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更让这对暗中联手的姐妹,多了一份共同应对变数的警惕。这颗种子,在围场的风与权谋的土壤中,正悄然生根发芽;而甄嬛与魏嬿婉的同盟,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愈发坚固。木兰秋狝的盛宴尚未真正开始,暗潮已在草原的夜色中汹涌蔓延,而这对同心的姐妹,已做好了携手应对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