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家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疯狂地、不规律地撞击着,声音大得她生怕被里屋的母亲听见。
院子里清冷的月光被隔绝在外,屋里只有母亲那边传来的、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摊开手心,那个小小的、带着他体温的牛皮纸包安静地躺着,像一块灼热的炭。
她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用布帘隔开的小小空间,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微光,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拆开了那个纸包。
柔软的、滑腻的触感首先传来。随即,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淡雅的米白底色和上面疏落有致的淡紫色兰花,也清晰可见。丝巾的质感高级得让她屏住了呼吸,这绝不是县城百货大楼里那些鲜艳扎眼的尼龙纱巾能比的。
她想起他刚才在巷口,笨拙举着丝巾的样子,想起他说的“觉得这花色挺配你的”,想起他那句沉甸甸的“往后……还想一直这么并肩子走下去”……
脸颊再次不可抑制地烧烫起来,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她下意识地将冰凉的丝巾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那细腻丝滑的触感,仿佛带着南方潮湿温热的气息,也带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羞涩和隐秘喜悦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透不过气。她猛地将丝巾从脸上拿开,紧紧攥在胸口,仿佛这样才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
这一夜,对王亚茹而言,注定漫长。那条丝巾,她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展开,在微弱的光线下痴痴地看着;一会儿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叠好,塞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方才巷口月光下的身影,和他那些算不上动听、却字字敲在心坎上的话。
而另一边,李铁柱几乎是飘着回到家的。脸上的傻笑从巷口一直挂到家门口,怎么也收不住。推开院门时,惊动了窝里的土狗,狗不满地吠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躺在冰冷的炕上,他却感觉浑身燥热。眼前反复回放着王亚茹接过丝巾时那绯红的侧脸,低垂的眼睫,以及最后那句带着颤音的“小心点”。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在脑海里放大、回味。
他知道,她懂了。那条丝巾,和那些笨拙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彼此心照不宣的门。关系在这一刻,越过了“同志”那条模糊的界线,踏入了一片全新的、弥漫着羞涩与甜蜜的未知领域。
第二天清晨,两人在市场摊位前碰面。天色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寒意。
李铁柱推着装有新货的板车过来时,王亚茹已经像往常一样在打扫了。听到脚步声,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抬头打招呼,而是将头埋得更低,专注地扫着那一小片已经十分干净的地面。
李铁柱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放下板车,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自然:“亚茹同志,来得这么早。”
这声“亚茹同志”喊出口,两人都感觉有些异样。以前的称呼是习惯,是客气,今天却仿佛带上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微妙的亲昵。
王亚茹依旧没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红了。
李铁柱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嘴角忍不住又想往上翘。他赶紧转过身去搬货,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整天,两人之间的气氛都笼罩在这种奇异的氛围里。对话比往常更少,眼神偶尔不小心对上,都会像受惊般迅速弹开。可那种无声的默契,却仿佛比以前更深了。
李铁柱搬重物时,王亚茹会默默地把挡路的凳子挪开;王亚茹低头记账时,李铁柱会不动声色地把煤油灯往她那边推近一点。
没有言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却都在诉说着什么。
直到下午,阳光变得柔和,摊位前暂时没有顾客。王亚茹在整理挂着的衣服,李铁柱在一旁清点零钱。
他状似无意地抬头,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脖颈上,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那丝巾……不喜欢吗?”
王亚茹整理衣服的手猛地停住,背对着他,脖颈僵直。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她低若蚊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羞窘:
“……太扎眼了。”
“……等以后,再戴。”
李铁柱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他懂了!她不是不喜欢,是舍不得,是觉得在眼下这环境里,系上那样一条精致漂亮的丝巾,太过引人注目,也太过……宣告某种关系。
这句“等以后,再戴”,比任何直白的接受,都更让他心潮澎湃。这里面,含着少女的羞涩,含着对现实的考量,更含着对他那句“一直走下去”的、无声却坚定的回应!
“哎!好!”他重重地应了一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哑,赶紧低下头继续数钱,可手里的毛票仿佛都变成了跳跃的音符。
王亚茹听着他毫不掩饰喜悦的回应,背对着他的脸上,也终于抑制不住地,绽开了一个清浅而甜蜜的笑容。
那条藏在枕头下的丝巾,仿佛带着月光和承诺,将两颗年轻的心,在这一天,悄悄地、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往后的日子,依旧充满奋斗与艰辛,却因了这份心照不宣的情意,而变得有所不同,前路也仿佛被照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