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印度洋,比白日里更显深邃莫测。
“探索一号”调整了航向,脱离了主舰队编队,孤独地滑向一片未知的海域。
船舱的房间里,灯光调得很柔和。
苏白侧躺在床上,怀里的小朝汐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陆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几乎与房间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床上的母女身上,专注而深沉。
“新的航线,要去哪里?”苏白轻声开口。
陆枭沉默了片刻。
“去一个……需要打捞东西的地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一份‘礼物’,有人不小心掉在了我们的院子里,得去捡回来。”
他的比喻简单直白,苏白却立刻听懂了其中的分量。
能让舰队临时改变航线,绕行千里去“捡”的东西,绝不寻常。
“危险吗?”她问。
“有我在。”陆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他一贯的方式,给出了最让人心安的答案。
……
次日清晨。
“探索一号”内部的临时实验室里。
陈默教授,这位国内顶尖的声学与古语言学家,此刻正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屏幕上那段不断跳跃的音频波纹。
他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蓬枯草。
桌上,咖啡杯已经见了底,旁边散落着无数写满了鬼画符般符号的草稿纸。
“不对……不对……音节结构完全违背了已知的所有语言逻辑……”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偏执。
耳机里,那段从深海祭坛截获的“深渊语”音频,正在以百分之十的慢速反复播放。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不像是任何碳基生物能发出的音节。
它扭曲、尖锐,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源自远古的威严感,仿佛是宇宙在低语,又像是深渊在咆哮。
整整一个月了,自从拿到这段音频,陈默教授和他带领的团队就陷入了僵局。
他们尝试了所有的破译模型,比对了上千种古代语系的音节样本,结果都是徒劳。
这串声音,就像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将所有的秘密都关在了门后。
而门后,很可能就藏着关于“方舟”,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牧羊人”的核心情报。
每当想到这里,陈默就感到一阵心焦气躁。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清新的空气流了进来,冲淡了室内沉闷的咖啡味。
苏白抱着女儿走了进来。
小朝汐刚刚睡醒,喝饱了奶,精神头十足。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了各种闪烁灯光和仪器的陌生环境。
“陈教授。”苏白轻声打了个招呼。
陈默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白也不在意,她只是觉得船舱里有些闷,想带女儿出来走走。
这间实验室是船上少数几个足够宽敞明亮的地方。
她抱着女儿,缓缓踱步到一面巨大的舷窗前,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
小朝汐似乎对那些闪烁的屏幕更感兴趣,她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小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呓语,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去抓那些跳动的光点。
陈默烦躁地摘下耳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传进耳朵,让他更加心烦。
他正想开口请苏白离开,不要打扰他的工作。
就在这时,小朝汐的小嘴里,忽然发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Kru-la……”
声音很稚嫩,带着奶声奶气的味道,但那个音节的发音方式,那种舌尖与上颚奇异的摩擦与弹动……
陈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剧烈,直接将身后的椅子撞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苏白怀里那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婴儿。
他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狂热与不敢置信,仿佛看到了凭空降临的神迹!
“你……她……她刚刚……”陈默的嘴唇哆嗦着,指着小朝汐,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苏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教授,怎么了?”
陈默没有回答她。
他像是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扑回操作台前,颤抖着手戴上耳机,将那段音频拖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那个扭曲而古老的音节,清晰地响起。
“Kru-la……”
一模一样!
除了音调的稚嫩与苍老之别,那个让他们团队研究了一个月都无法准确模拟发音的根源音节,竟然从一个不足半岁的婴儿口中,完美地复现了出来!
陈默猛地摘下耳机,冲到苏白面前,因为激动,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苏……苏白同志!能不能……能不能让孩子……再发一次刚才那个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音。
苏白蹙起了眉,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老教授,又低头看了看怀里一脸无辜的女儿。
小朝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想去抓陈默的眼镜。
“我……”苏白有些为难,“她还小,只是在随便叫着玩。”
“不是的!那不是随便叫!”陈默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涨得通红,“那是钥匙!是一把能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啊!”
他的声音太大,小朝汐似乎被吓到了,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
苏白连忙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安抚着。
也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陆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回事?”
看到陆枭,陈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上前,语无伦次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枭听完,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对苏白说:“让他试试。”
苏白点了点头,抱着女儿走近了操作台。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播放了那段音频,这一次,他将音量调低,通过外放设备播放出来。
那古怪的音节,再次在实验室里回响。
怀里的小朝汐眨了眨眼,小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认真地聆听。
然后,在三个成年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她张开没牙的小嘴,再一次发出了那个声音。
“Kru-la……”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标准。
“天……天呐……”陈默教授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没有再试图让小朝汐重复,而是发疯似的冲回自己的座位,双手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将小朝汐发出的那个音节录了下来,导入声谱分析仪,与原始音频进行比对。
波纹……完美重合!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陈默教授忽然发出一声狂喜的呐喊.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这个蠢货!我真是个天大的蠢货!”
他指着屏幕,对陆枭和苏白解释道:“我们一直试图将它作为一个完整的词汇去破译,但根本找不到对应的逻辑!”
“但是……但是刚刚我才想明白!这个音节,它不是一个词!它是一个‘前缀’!一个在他们的语言体系里,代表着‘生命’、‘创造’、‘本源’的根源性音节!”
“就像我们的偏旁部首!有了这个‘部首’,之前所有我们截获的,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方舟’密文,瞬间……瞬间就有了破解的可能!”
陈默教授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看着那个还在天真地啃着自己小拳头的婴儿,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谁能想到,困扰了国家最高级别智囊团整整一个月的世纪难题,竟然被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用一声无意识的啼哭,给轻松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