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玉华那带着哭腔的“委屈”控诉在寂静的花厅里回荡时,那被打翻的凉茶、残留的酒渍,以及她体内与参茶格格不入的药性,都化作了无声的利刃,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一刀刀割裂开来。
苏婉清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送”回锦瑟院,几乎是脚不沾地。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得刺耳。她浑身冰凉,双腿发软,刚扶着冰冷的墙壁勉强在椅子上坐下,试图从这接二连三的巨变中喘一口气,理清混乱的思绪,院门外竟又传来了开锁的声响!
门被推开,还是刚才那两个婆子,脸色依旧冷硬:“三姑娘,老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又去?!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沉。老王妃方才不是已经让她回来了吗?为何又突然传唤?难道是……世子那边有了什么变故?还是……苏玉华已经去了老王妃那里?
不容她细想,婆子已经上前,几乎是半“请”半架地,将她带离了锦瑟院,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王府最高权威的院落。
踏入灯火通明的花厅,气氛与方才离去时截然不同。
老王妃依旧端坐在主位,脸色比之前更加沉肃,手中捻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而她的下首,世子妃苏玉华正跪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拿着帕子拭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见到苏婉清被带进来,苏玉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和“难以置信”,仿佛苏婉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母亲……”苏玉华未等苏婉清站稳,便带着哭腔抢先开口,声音哽咽,“儿媳……儿媳实在无颜面对您,更无颜面对世子爷!是儿媳管教无方,竟让……竟让自家妹妹做出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之事!儿媳……儿媳愿领一切责罚!”
她这一番先发制人,直接将“爬床”、“不知廉耻”的罪名死死扣在了苏婉清头上。
苏婉清跪在地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出那碗参茶,想说出自己身体的异样,可巨大的恐惧和前世养成的懦弱让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无助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倒更像是心虚和害怕。
老王妃蹙紧了眉头,目光在苏玉华和苏婉清之间来回扫视,沉声道:“玉华,你且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人是你接进府的,如今出了这等事,你难辞其咎!”
苏玉华仿佛得到了鼓励,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继续她的表演,语气充满了“懊悔”与“愤慨”:
“母亲明鉴!儿媳接妹妹入府,本是念及姐妹情深,想让她来散散心,见见世面。平日里也一再教导她王府规矩,万万不可行差踏错。可谁知……谁知她竟……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猛地伸手指向苏婉清,痛心疾首:
“定是那日宴席上,她见世子爷英武,便……便心存妄念!那日席间她就曾失仪,被酒水泼湿了衣裙,儿媳当时只当是意外,还让人送她回去更换!如今想来,只怕那时她就……就想故意引起世子注意!
儿媳也不承想……她竟如此大胆,昨夜摸去了世子爷的书房重地,做出……做出那等主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丑事!这……这让我这做姐姐的,日后在府中如何自处?让世子爷如何看我娘家妹妹?!”
她声泪俱下,将一个被“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妹妹背叛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句都在强调苏婉清的“主动”和“勾引”,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老王妃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若真如苏玉华所说,那这苏婉清确实品行不堪,留不得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老王妃身后、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嬷嬷,微微俯身,在老王妃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这位是跟随老王妃几十年的心腹,最是沉稳细致。
老王妃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苏婉清,更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方才情况混乱未曾留意,此刻经嬷嬷提醒,她才注意到,苏婉清那身藕荷色的衣裙上,除了胸口处被泼洒的参茶留下的深色水渍外,下摆处确实还有一片不太明显的、已经半干的水痕,颜色略深,带着一丝极淡的酒气。而那被打翻的凉茶和酒杯,也还未来得及收拾……
老王妃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久居深宅,历经风雨,岂是那般好糊弄的?
“哦?”老王妃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打断了苏玉华的哭诉,“玉华,你方才说,婉清丫头是酒后自己摸去书房的?”
苏玉华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自镇定:“是……是的,祖母。定是她有了别的心思,胆大妄为……”
“可她身上这酒渍,茶渍是哪里来的?,”老王妃的目光如炬,落在苏婉清的裙摆上,“而且,老身听闻,她是你身边的丫鬟流珠亲自送她过去暖阁的,并非她自己胡乱走动。”
苏玉华脸色微变,急忙辩解:“许是……许是她让流珠送她过去的!这丫头看着怯懦,谁知心思竟如此活络!”
“心思活络?”老王妃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旁边侍立的良医正,“医正,你方才为三姑娘诊脉,除了受惊体虚,可还诊出别的什么?比如……酒醉之象?”
良医正躬身回道:“回老王妃,三姑娘脉象浮紧,确乃惊惧过度所致。至于酒醉……脉象上并无明显显现。倒是……”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倒是体内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燥热余邪,与寻常风寒或是受惊的脉象略有不同,倒像是……像是沾染了某些助兴药物后的残留,且此药性……与安神参茶的药性,似乎……并非同源。”
“助兴药物”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花厅里炸响!
苏玉华瞬间脸色煞白,失声惊呼:“不可能!她怎么会沾染那种东西!定是……定是她自己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对!一定是她自己……”
“她自己?”老王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庶女,在你这世子妃的眼皮子底下,从哪里弄来这等下作东西?又为何偏偏在你让她喝了‘安神’参茶之后发作?玉华,你告诉老身,那碗参茶,除了安神,可还加了别的什么?!”
“没……没有!绝对没有!”苏玉华慌忙摆手,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母亲明鉴!那只是普通的参茶!定是……定是这丫头自己其心不正,早有准备,故意陷害于我!”
她还在拼命地将脏水往苏婉清身上泼。
然而,此刻,物证(打翻的凉茶酒杯、未干的茶渍酒渍)、人证(流珠送她过去)、以及良医正诊出的、与参茶药性不符的“助兴药物”残留,都像一个个无声的巴掌,狠狠扇在苏玉华的脸上!
她的辩白,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老王妃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玉华,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和冰冷的审视。
她不再看苏玉华,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瑟瑟发抖、仿佛吓傻了的苏婉清,语气复杂地叹了口气:“罢了,先将三姑娘带下去,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苏婉清被婆子再次扶起,带离花厅。经过苏玉华身边时,她能看到苏玉华那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眼神,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怨毒。
花厅内,只剩下老王妃和面如死灰的苏玉华。老王妃疲惫地闭上眼,手中的佛珠捏得死紧。她或许还没有完全弄清所有的真相,但苏玉华在这件事中绝不无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场由苏玉华主导的“辩白”,非但没有洗清她的嫌疑,反而将她自己拖入了更深的泥潭。而苏婉清,这个看似怯懦的庶女,究竟是受害者,还是也藏着别的心思?老王妃的心中,画上了一个沉重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