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陈序的脸颊。
他站在天台边缘，脚下是缩小成玩具模型般的城市。四十五岁，本该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他却只剩下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和数不清的债务。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就在几小时前，最后一位债主摔碎了他办公室的茶杯，辱骂声至今回荡在耳边。
妻子林晚晴的离婚协议，早上已经签好，静静躺在那个他不敢回去的家里的茶几上。女儿小雨……已经半年没叫过他爸爸了。
众叛亲离。
破产清算。
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如同手中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都怪自己，轻信了那张看似忠厚实则包藏祸心的脸，那个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副总——张浩！
如果不是张浩极力怂恿那个该死的钢材投机项目，如果不是他卷走最后救命的资金，如果不是……
恨意如同毒蛇啃噬着心脏，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疲惫。
够了，真的够了。
他闭上眼，身体向前倾去。失重的感觉瞬间包裹了他，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死神的嘲笑。
……
等等……
这呼啸声……怎么变成了电脑风扇的嗡鸣？
预想中的撞击和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反而有一股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陈序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洒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桌上堆着文件，一台厚重的液晶显示器正对着他，屏幕右下角，一组数字清晰无比：
2008年3月15日，星期五，下午2:30。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难以置信地抬手，触摸桌面，触摸显示器，触摸自己……年轻而富有弹性的脸颊。
不是天台？不是坠落？
是梦？
他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他环顾四周，熟悉的办公室布局，墙上还挂着他当年颇为自得的一幅“天道酬勤”书法。
这是他的办公室，是他公司最鼎盛时期的模样！
2008年……3月15日……
一个刻骨铭心的日期！就在今天下午，张浩会带着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绝佳机会”来找他！
巨大的震惊和恍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前夕？
“咚咚咚。”
礼貌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不等他回应，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张堆满热情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正是张浩！比记忆中年轻许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陈总？没打扰您休息吧？”张浩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讨好和急切，“看您门没关严，我就直接进来了。”
陈序的心脏骤然收缩，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紧。就是他！前世就是这个人，用花言巧语把他推入了深渊。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掐住对方脖子的冲动。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冷静！必须冷静！
现在，是2008年。一切都还没发生！
张浩见陈序没说话，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但脸上笑容更盛：“陈总，您这是……琢磨什么大事呢？脸色不太好啊。”
他自顾自地走到办公桌前，熟练地拉开椅子坐下，将文件夹“啪”地一声放在桌上，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好事！天大的好事！我盯了快半个月的那个钢材期货项目，时机成熟了！”
陈序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冷笑：来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张浩见陈序没反应，以为他被吸引了，语速更快：“内部消息，绝对可靠！东南亚那边需求暴增，运费马上就要大涨！咱们现在入场，吃进一批，最多半个月，不，可能就一周！利润至少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晃了晃，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二十个点！稳赚不赔！”张浩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陈总，机不可失啊！公司账上现在能动用的资金，正好够吃下这批货！只要您点个头，我马上就去办！”
稳赚不赔？
陈序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前世，他就是被这四个字和这根手指蛊惑，押上了全部身家，然后……血本无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带着一丝刚刚“醒”来的沙哑嗓音，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让张浩猝不及防的问题：
“今天……真是2008年3月15号？”
张浩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序：“对啊，陈总，您……您没事吧？这还有假？您看电脑日期，或者我手机……”
他下意识地掏出自己的老式诺基亚手机，想要证明。
陈序摆了摆手，打断他，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张浩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让张浩心里直打鼓。
“张浩。”陈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跟着我，有三年了吧？”
张浩又是一愣，完全跟不上老板的思路，只能顺着回答：“是，是啊陈总，到下个月就整三年了。您一直很照顾我……”
“三年……”陈序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日历的3月15日，那个数字红得刺眼。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就是今天之后，他的人生急转直下。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副总。
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带着四十五年的人生阅历。
这一次，命运的轮盘，还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转动吗？
张浩带来的那个文件夹，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而陈序，已经知道了它爆炸的威力，和拆除它的方法。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陈序的心，却如同经历过暴风雪洗礼的荒原，冷硬，而清醒。
他的新生，就从面对这第一个危机开始。
他看着张浩，那个前世将他推入深渊的“兄弟”，缓缓地，用一种对方从未听过的、冰冷而疏离的语气说道：
“那个钢材项目……资料放这儿吧。”
“我，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