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握紧剪刀,透过门缝看到宋明远青白的脸色和胸前的黑洞时,后背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他的蓑衣下摆滴着水,但不是雨水,而是泛着幽蓝荧光的液体,在当铺门口积成一小滩诡异的水洼。
典当。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出来的,我来赎回...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寒气扑面而来,冻得我牙齿打颤。
宋明远站在月光下,影子却比常人淡许多,边缘处不断有细小的黑点散逸,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
进来说。我侧身让开,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剪刀。
宋明远飘进当铺——没错,是飘。
他的脚尖离地约莫一寸,走动时蓑衣纹丝不动,仿佛那件衣服是画在空气上的。
胡离的尾巴立刻炸开,九条尾巴像扇子一样挡在我前面;
苏挽躲到了柜台后面,手腕上的红绳微微发亮;
织梦娘迅速在房梁上织出一张蓝丝网;灶王爷则抄起铁锅,犄角红得像烧炭。
别紧张。宋明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些,我不是来讨债的。
他解开蓑衣,露出胸前的伤口——那是个标准的圆形空洞,边缘整齐得像是被什么利器精准剜去的。
透过洞口,能看到他身后微微晃动的灯笼,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柳含烟呢?我警惕地问,手指在剪刀柄上收紧。
宋明远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在桥那头等我。他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铜钱,正是当初我收下的那枚三界通宝,只是现在它变得漆黑如墨,我来赎当。
我看向柜台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装着当铺最特殊的典当品——各种痛苦记忆、未了执念和无法安放的情感。
宋明远和柳含烟的痛苦记忆就收在一个青瓷小瓶里,瓶身上还贴着二字的红纸。
赎当需要本金加利息。我故意拖延时间,想弄清他的来意,你带什么来付利息?
宋明远将黑铜钱放在柜台上,钱币与木头接触时发出的轻响,像是烙铁碰到了湿木头:这个够吗?
我低头看去,铜钱上的三界通宝四字已经变成了一诺千金,背面的桥图案则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谁站在桥上远眺。
剪刀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骨片上的桥形刻痕迸发出一线金光,正好照在黑铜钱上。
钱币中央的方孔里,慢慢渗出一滴血珠,血珠表面映出一幅微缩画面——柳含烟站在一座灰蒙蒙的桥上,手里拿着一枝干枯的桃花。
这是...我喉咙发紧。
信物。宋明远空洞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却没有气流进出,我的承诺,她的等待。
胡离的尾巴尖悄悄卷住我的手腕,在我掌心快速写了几个字:阴契勿接。
我微微点头,故作镇定地拉开抽屉。
青瓷小瓶还在原位,但瓶身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裂纹,里面的液体少了一半,像是被什么蒸发掉了。
我小心地取出瓶子,放在柜台上:按照当票,赎回需要...
我知道规矩。宋明远打断我,手指点了点黑铜钱,以诺易痛,以信抵忆。
铜钱突然立了起来,在柜台上快速旋转,发出嗡嗡的鸣响。
随着转速加快,瓶身的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瓶中的液体也渐渐回升到原来的高度。
更神奇的是,液体原本的浑浊血色慢慢变得清澈,最后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像是上好的陈酿。
这是什么把戏?我皱眉问道。
宋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我腰间的剪刀:你用它剪过我们的痛苦,现在我用承诺净化它。他顿了顿,桥的规矩。
剪刀上的骨片突然发烫,烫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赶紧把它解下来放在柜台上,发现碎片上的桥形刻痕正在慢慢变化,像是有人在修改设计图——原本简单的桥拱下多了几根支柱,桥面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你到底是什么?我盯着宋明远胸前的空洞,那里现在泛着微弱的蓝光,不是阴差,不是亡魂...
引路人。宋明远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暂时的。
旋转的铜钱终于停下,地一声倒在柜台上。
瓶中的液体已经完全变清,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漂浮着两片小小的花瓣,一片粉红,一片雪白,相互依偎着慢慢旋转。
可以赎回了。宋明远说,手指轻轻碰了碰瓶身。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瓶子递给他:按照约定,痛苦记忆归还后,你们来世的缘分...
会续上。宋明远接过瓶子,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多谢当铺成全。
他转身要走,我却突然叫住他:等等!桥现那天...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宋明远停在门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三杯酒。他顿了顿,还有那把剪刀。
就这些?
就这些。他微微侧头,月光照在他半透明的耳朵上,桥不喜欢太复杂的排场。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融入夜色。
奇怪的是,那滩幽蓝的水洼并没有随着他离开而消失,反而慢慢扩大,水面泛起涟漪。
倒映出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片星空——三颗特别亮的星星排成一线,像是为谁指路。
胡离用尾巴尖戳了戳黑铜钱:这玩意儿怎么办?
我小心地拿起铜钱,出乎意料的是它并不冰凉,反而带着微微的体温,像是刚从谁怀里掏出来的。
铜钱背面的人影似乎清晰了些,能看出是个女子的轮廓,长发飘飘,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收着吧。我把它放进装特殊典当品的抽屉,说不定有用。
苏挽飘过来,手腕上的红绳突然自己解开了,三枚铜钱叮叮当当落在柜台上。她惊讶地看着我:我...我没动它...
三枚铜钱自动排成一排,然后同时立起来,快速旋转。
和宋明远的黑铜钱一样,它们发出嗡嗡的鸣响,转速快到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织梦娘从房梁上垂下几根蓝丝,想稳住它们,但丝线一靠近就被弹开了。
这是要干什么?灶王爷的犄角喷出两股蒸汽,警惕地盯着铜钱。
旋转突然停止,三枚铜钱地合为一体,变成一枚稍大的铜钱,上面的字迹变成了二字,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孩童身影,看身形不过五六岁。
苏挽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我?
铜钱飞起来,轻轻贴在她的眉心,然后无声无息地融了进去。
苏挽的魂体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刺得我们不得不闭上眼睛。
等光芒散去后,站在我们面前的不再是半透明的小女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的小姑娘!
我...我能呼吸了?苏挽摸着自己的喉咙,声音不再飘忽,而是清脆如铃,我能感觉到心跳!
胡离小心翼翼地用尾巴碰了碰她的手臂:热的!
织梦娘兴奋地在房梁上转圈:魂魄归位!这是真正的还阳术!
灶王爷却皱起眉头,犄角上的红光黯淡下来: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赎当...
我猛地反应过来:桥在提前支付报酬!
仿佛印证我的话,黑水潭方向突然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我们冲过去,看见水面上的血字变了:
四日之后,子时迎桥
沙漏的虚影又流下了四分之一。
它在催促我们。我握紧剪刀,骨片上的桥形刻痕已经变成了完整的设计图,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准备好桌子椅子,还有酒...
胡离的狐耳警觉地竖起:为什么是两把椅子三杯酒?
我看向苏挽,她正新奇地捏着自己的脸蛋,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红绳。
红绳上的铜钱现在只剩一枚,上面刻着字。
因为...我轻声说,第三个人已经在了。
剪刀在柜台上微微震动,像是在赞同我的话。
碎片上的桥形图案泛着淡淡的金光,照亮了抽屉里的黑铜钱——钱币背面的人影似乎又清晰了些,能看出她手里拿着一枝花,正翘首以盼。
当铺外,夜风拂过门前的石板路,卷起几片落叶。
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排成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黑水潭的方向。
潭水深处,隐约可见一座桥的轮廓正在缓缓成形,桥上站着无数模糊的身影,像是在等待某个重要的时刻。
而我们,只剩下四天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