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山高林密,潮湿闷热,滋生各种虫豸。
老辈子人传下话:山里的虫子,有些活久了,沾了地气,通了灵性,不能轻易招惹。
尤其是一种叫“傀虫”的玩意儿,形如细丝,色如枯草,平时藏在老树根、烂木桩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东西邪性,不直接咬人,却会趁人虚弱或不备时,从口鼻耳窍,或是皮肤的伤口钻进去,以人的精气、甚至念头为食。
被傀虫寄生的人,起初只是精神萎靡,嗜睡,做噩梦。
渐渐地,性情会发生变化,变得暴躁易怒,或是痴痴傻傻,仿佛魂儿被一点点啃掉了。
最可怕的是,到了后期,那傀虫食饱了精气,可能会试图完全操控宿主,做出种种诡异行径,而宿主本人却浑然不觉,如同提线木偶。
等傀虫彻底成熟,便会破体而出,寻找下一个目标,而原来的宿主,就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很快便会腐朽。
猎户杨大山,就差点成了傀虫的“粮仓”。
杨大山是村里最好的猎手,胆大心细,身手矫健。
那年秋天,他为了追一头罕见的白毛狐狸,深入了人迹罕至的鬼见愁峡谷。
那峡谷终年雾气弥漫,不见天日,老树盘根错节,地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年的枯枝败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着浓烈的腐殖质气味。
杨大山追着狐狸的踪迹,在密林里钻了半晌,不小心被一根尖锐的枯枝划破了小腿,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
他也没太在意,用随身带的草药嚼碎了敷上,继续追踪。
就在他全神贯注寻找狐狸时,没留意脚下,踩塌了一个看似坚实的土坡,整个人滚落下去,撞在一个半朽的巨大树桩上,顿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峡谷里光线更加昏暗。
他检查了一下小腿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不知何时沾上了一些细如发丝、枯草色的东西,像是某种菌丝或虫卵,黏糊糊的,扯也扯不干净。他只当是腐烂的树叶碎屑,用手胡乱扒拉了几下,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寻路出山。
回到村里,杨大山休息了两天,身上的擦伤淤青渐渐好转,可精神头却一天不如一天。
他变得异常贪睡,白天也哈欠连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晚上睡觉,更是噩梦不断,总梦见自己被无数枯草般的丝线紧紧缠绕,勒得喘不过气,那些丝线还直往他口鼻里钻。
起初,他以为是摔那一下震伤了元气,也没太在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况越来越糟。
他开始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脸色也变得蜡黄,眼窝深陷,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锐利有神,而是时常显得空洞、呆滞。
他的饭量没减,人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消耗着他的精力。
更让村里人觉得奇怪的是,杨大山的性子变了。
以前他虽然话不多,但待人爽快,现在却变得烦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能点燃他的火气。
有时又会一个人蹲在墙角,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他不再进山打猎,甚至连擦拭猎枪的兴致都没了。
他老婆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号了脉,也只说是“忧思伤脾,气血两亏”,开了几副补药,吃下去却不见起色。
村里有见识的老人偷偷对他老婆说:
“大山这模样,不像实病,倒像是……丢了魂,或者,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一天夜里,杨老婆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借着窗纸透进的月光,看见睡在旁边的杨大山,正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
他的动作很僵硬,像个木偶一样,缓缓地、一顿一顿地挪动身体,下了炕。
然后,他走到墙角的米缸旁,伸出手,一把一把地抓起生米,直接往嘴里塞!
咀嚼生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大山!你干什么!”杨老婆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
杨大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
月光下,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嘴角还沾着米粒。
他看着自己的老婆,眼神里没有一丝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陌生的漠然。
“饿……”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声音,然后又继续抓起生米往嘴里塞。
杨老婆连滚爬下炕,点亮油灯。
灯光下,杨大山的样子更加骇人。
他眼白上布满了细小的血丝,瞳孔似乎比平时缩小了一些,透着一种非人的诡异。
他的皮肤,尤其是脖颈和手臂的皮肤,在灯光下隐隐能看到一些极细微的、如同青色血管般蠕动的痕迹,但仔细看,又不像血管。
杨老婆吓得腿都软了,连哭带喊地跑出去叫醒了邻居。
众人赶来,费了好大劲才把行为异常的杨大山按回炕上。
他力大无穷,几个人都差点按不住,嘴里依旧发出“饿……吃……”的含糊声音。
这下,村里人都确信,杨大山是中邪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冲撞,很可能是被什么厉害的“脏东西”给缠上了,甚至……上了身!
有人提议去请更厉害的法师,有人则想起了关于“傀虫”的传说。
“你们看大山这样子,贪睡、掉魂、性子大变,现在还吃生米……这症状,像不像古话里说的,被‘傀虫’噬了心神?”
一个年岁最大的老人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地说。
“傀虫?”众人面面相觑,既恐惧又茫然。
“得找个懂行的来看看,要是真是傀虫,寻常符水恐怕没用,得把它从身子里逼出来!”老人说道。
就在这时,被按在炕上的杨大山,突然猛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掀翻了按着他的人!
他直挺挺地坐起,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漏风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树……桩……回……去……”
说完,他身体一软,又晕了过去。
“树桩?什么树桩?”众人惊疑不定。
杨老婆猛地想起杨大山受伤回来的事,连忙把他如何在鬼见愁峡谷摔晕,撞到树桩,伤口沾上枯草色丝状物的事情说了出来。
“鬼见愁……老树桩……枯草丝……”
那老人脸色骤变,
“没错!定是傀虫!那东西就爱藏在那种阴湿腐朽的老树根里!大山摔伤流血,阳气外泄,正好给了它们可乘之机!它们钻了进去,靠吸食大山的精气和魂儿过活!现在这是……这是那虫母想要控制他回老巢去!”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把众人都吓呆了。
必须尽快把傀虫弄出来!
否则等它完全控制了杨大山,或是成熟破体,就彻底完了!
可是,怎么弄?谁有这本事?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游方至此、在村外土地庙暂住的老道士,闻讯赶了过来。
他查看了杨大山的情况,尤其是扒开他的眼皮,又看了看他小腿上那已经变得乌黑、周围皮肤布满细微青色纹路的旧伤口,点了点头:“确是傀虫入体,而且不止一条,已有虫母在内筑巢,再晚几日,神仙难救。”
老道士让人准备了几样东西:三年以上的雄鸡冠血、烈性烧酒、陈年艾草,还有一口大缸,装满刚打上来的、冰凉刺骨的井水。
他先用艾草烟将整个屋子熏了一遍,那烟雾带着一股辛辣的气味,昏迷中的杨大山闻到这烟,身体开始微微抽搐,皮肤下那些细微的蠕动痕迹似乎变得更加明显急促。
然后,老道士用毛笔蘸饱了雄鸡冠血,在杨大山的额头、胸口、手心、脚心画满了玄奥的符文。
那鸡血一碰到皮肤,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仿佛烙铁烫过,杨大山也随之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扭动。
“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松手!”老道士厉声喝道。
几个壮汉连忙死死按住杨大山的四肢。
老道士打开烈性烧酒,含了一大口,对着杨大山的面门,猛地喷了出去!
酒雾弥漫,带着浓烈的酒精味。
与此同时,老道士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还不出来!”
随着他一声暴喝,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杨大山小腿上那个乌黑的伤口,猛地鼓胀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剧烈挣扎!
紧接着,一条条细如发丝、枯草色、半透明的虫子,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钻了出来!
它们扭曲着,蠕动着,数量之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虫子一接触到空气,似乎非常痛苦,扭动得更加厉害。
而杨大山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仿佛正承受着剥皮抽筋般的痛苦。
钻出来的虫子越来越多,在杨大山的皮肤上爬行,试图钻回去,但接触到那些鸡血符文和残留的烧酒,又纷纷缩回。
最后,一条明显粗壮许多、颜色也更深、几乎呈暗红色的“虫母”,艰难地从伤口中探出了头,它似乎极有灵性,犹豫着不肯完全出来。
老道士眼疾手快,将剩下的雄鸡冠血混合着艾草灰,猛地按在了那虫母头上!
“吱——!”
一声极其尖锐、完全不似虫鸣的惨叫从虫母身上发出!
它剧烈地扭动了几下,终于被彻底逼了出来,掉落在炕席上。
老道士立刻用一张特制的黄符纸将其包裹,扔进火盆里。
火焰腾起,发出噼啪的爆响和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气味。
与此同时,那些钻出来的细小傀虫,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纷纷僵直不动,很快便化为一点点黑色的灰烬。
老道士让人立刻将虚脱昏迷的杨大山抬起来,放入那口装满冰冷井水的大缸中浸泡。
“井水至阴至寒,能镇住他体内残留的虫毒和阴气,也能刺激他本身的阳气复苏。泡足一个时辰,再抬出来用温补的汤药调理。”
杨大山在冰水里泡着,脸色由青黑慢慢恢复了一点人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后来,杨大山休养了足足半年,身体才慢慢恢复。
头发虽然没能全长回来,但精神和性情总算恢复了正常。
只是经过这番折腾,他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无法进山行猎了。
而那段被傀虫控制的恐怖经历,也成了他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噩梦。
那鬼见愁峡谷,更是成了村里人谈之色变的绝对禁地。
人们都说,那峡谷里的老树烂木,说不定哪一棵里面,就藏着能噬人魂灵的傀虫。
进山可以,但千万别在那些不干净的老树桩旁边久留,尤其不能受伤流血。
否则,被那无形的丝线钻了进去,可就真的身不由己,慢慢变成一具被虫蚁操控的空壳了。